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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新岁 (第2/2页)

“这儿奇怪啊。”萧驰野单手撑着椅把手,斜身看着老陈,“总督下边该是禁军都指挥同知,怎么出了个佥事拿牌?”

“您有所不知。”老陈见萧驰野听得专注,那躬着的身越直挺,没了规矩,“去年中博兵败,晋城的漕运过不来,阒都粮食告急。吏部的老爷不出年俸,就把咱们禁军办事房里边的人裁了一半。现在没有都指挥同知,挨着的就只有曹佥事,总共就剩咱们这几个人。”

“这般说来。”萧驰野说,“总督腰牌人人都能碰了?”

“以往办事习惯,带牌就走。工部的活儿不能等,那都是给宫里抬木料的。咱们人微言轻,谁也得罪不起,也是没办法。”老陈赖起来,“您要觉得这样不合规矩,得先给工部说明白才行。”

“我一个挂牌总督。”萧驰野说,“跟工部交代什么?禁军往上是皇上。六部要禁军帮忙,过去那是情分,没给他们算账。今后谁要人手,干什么,干多久,讲不明白,算不清楚,那就别指望我的人动。”

“话一张口,怎么说都成。”老陈跟旁人笑起来,说,“可咱们如今不管巡防,就是干杂役的!能给六部帮帮忙,那也算有点用处。况且这么几年,皇上也没说什么。二公子,囊中有钱不如朝中有友。过去您在离北,可禁军的情形与离北铁骑到底不一样。有些事情搁在这里,行不通啊!再者,咱们禁军,不比八大营,谁——”

萧驰野站起了身,说:“你方才说,谁保举你到这儿来的?”

老陈腰杆直戳着,面上神采焕,恨不得大声说三遍:“花十三爷!您也认得吧?太后她老人家的庶孙,花三小姐的——”

萧驰野抬腿就是一脚!老陈还红光满面地说着话,没防备被一脚踹倒了身,撞在桌椅上砸了茶壶。茶水“砰”地溅了一地,泼得老陈一个激灵回了神,边爬边跪地哆嗦起来。

“花家偏房养的混子。”萧驰野扫开桌上的花生壳,“从前给我提靴的,你把他当成什么遮荫树?那充其量就是个狗尾巴草。我要总督腰牌,你给我说规矩,猪油糊心了,认不清我是谁?禁军往后我说的算!”

老陈撑着地给他磕头,如梦初醒,急说:“二公子、二公子……”

“谁他妈的是你二公子。”萧驰野眼神寒峭,“做了禁军总督,我就是吊着你身家性命的主子。打我面前拿乔,装什么地痞流氓。工部要人干活儿,调的都是禁军人手,中间要是没点银子来往,你们犯得着这么往人脚底下凑?下边人干得累死累活,你倒是把自个儿养得脑满肠肥。怎么着,花十三说保你,你就以为自己揣着免死金牌!”

“不敢、不敢!”老陈膝行几下,说,“总督大人!卑职说了胡话……”

“半炷香的时间。”萧驰野说,“腰牌,名册,两万兵,我都要查。缺一个也不打紧,诸位提头来替就行。”

老陈赶忙爬起身,往外边跑。

***

几日后诸将离都,咸德帝率领百官送萧既明。大雪间,咸德帝持着萧既明的手臂,咳声断续。

“既明。”咸德帝拢在大氅里,却瘦得惊人,说,“今日去后,来年才能再见。离北边陲一直不宁,此次边沙骑兵虽退,却仍旧不肯俯称臣,十二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是朕的股肱之臣,亦是我大周的骁勇之将,万事皆须小心为上。”

“此次救驾来迟,却得皇上抬爱,父亲与臣皆感惶恐,日后皇上有令,离北定当万死莫辞。”萧既明说道。

“你父亲病后,已与朕多年未见。”咸德帝慢慢回,望着那城门内乌压压的人头,又望着阒都屹立百年的恢宏宫宇,轻声说,“沈氏余孽一事,是朕对不住沙场忠骨。可是朕久缠病榻,许多事情,皆是无可奈何之举。”

萧既明跟着望去,半晌后,说:“阒都盛风雪,皇上保重龙体。”

咸德帝缓缓松开了握着萧既明的手,说:“好儿郎,你去吧。”

陆广白打马出城,果然见萧驰野一个人待在山下亭。他也不下马,冲萧驰野遥遥打了声哨,说:“臭小子,哥哥们便走了!”

萧驰野牵着马,说:“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1]。你要小心!”

“有话好好说,念诗干什么。”陆广白爽朗大笑,“你且等着,总有一天能回家去。”

“那就要看命了。”萧驰野也笑了笑。

后边一阵马蹄响,陆广白回,见雪中策马而来的人乌高束,精简陈袍,便急忙掉转马头,喊道:“大帅!一道走啊。”

戚竹音缓下速度。她身着氅衣,背负长剑,外袍陈旧,很是轻装。若是单瞧打扮,不过是江湖寻常女子。只是风过后使得那张脸变得清晰,竟生得格外妩媚。

“你这马是次等阿物儿。”她挑眉一笑,威势顿现,“跟不上吧。”

陆广白倒是很喜欢,说:“是没大帅的剽悍,却也是沙场上下来的好儿郎。咱们路上跑一番,不就知道跟得跟不上了?”

“我看着那匹难得。”戚竹音冲萧驰野扬扬下巴,“跟我换换?”

萧驰野摸着马鬃,说:“不了吧,怎么看都是我吃亏。”

戚竹音抬手,抛给萧驰野一物。萧驰野双臂接住,却是把含在鞘中,异常沉重的鬼头刀。

“年前离北替启东养了批好战马,你功不可没。这东西是我叫帐下最好的工匠锻的,费了我好些宝贝料。”戚竹音说,“怎么样,不亏吧。”

萧驰野掂量着重量,笑起来。他说:“大帅,往后你就是我亲姐姐了!从家里带来的刀好是好,可是太轻了,不比这个趁手。”

戚竹音说:“姐姐?等你拔了刀,就该把我叫爷爷了!”

萧驰野说:“这刀起名了吗?”

“我倒是想了一个。”戚竹音说,“凡言狼戾者,谓贪而戾也[2]。不正合适你么?”

陆广白却说:“‘狼戾’两个字太凶了些,他才——”

“凶。”戚竹音抽响马鞭,座下骏马当即奔出,她头也不回地说,“离北的儿郎,就是要他凶!”

那头大军已动,但见启东守备军的枪浪红缨紧跟在戚竹音身后,奔涌向东方旷野。陆广白不便再留,与萧驰野挥了手,也策马追了上去。

下一刻又听铁骑踏地,仿佛震得脚下微颤。萧驰野眺望着,见他大哥一马当先,熟悉的离北铁骑犹如黑潮一般横扫雪野,奔腾向北方。

海东青破风而追,在离北铁骑上空盘旋呼啸。萧驰野握刀而立,一直望着离北铁骑消失在苍茫大雪中。

***

沈泽川有些走神,被齐太傅敲了回来。

“如今众将归位,阒都再度陷入一潭死水。”齐太傅披头散地伸长脖子,看着沈泽川,“你的时日不多,不能一直心甘情愿地做这瓮中之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泽川抬眸,说,“先生,我真的还有机会出去吗?”

“福祸相依,幽禁未尝不是好事。”齐太傅打开葫芦塞,灌了几口酒,“闭门不出更容易韬光养晦。你的机会,来日多着呢!”

远处宫钟敲响,新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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