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死的缝隙 (第2/2页)
“天某虽违背本意替他们杀人，但还没下贱到在背后出手的地步。”
一个冰冷的声音做了回答。
“你是‘义刀’天仇？”上官无汲没有抬头，但眼中却隐约多了一丝希望，“可以让我先包扎伤口吗？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韦兴冷笑道：“今晚你们谁也不可能活着离开，止不止血又有什么意义？”
“好。”天仇缓缓道。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之后，上官无汲便一把撕下自己的衣角，紧紧地扎住黑衣小鬼的断臂上方。如此大面积的伤口，失血并非唯一的致命因素，倘若不能尽快进行治疗，伤者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听说你是专程来杀我的？”她握着黑衣小鬼的刀缓缓站起，转身看着这个高瘦的身影，以及他手中的链子刀，“你就不怕我突然发疯，把你也给杀了吗？换做是我，还是选择下毒更稳妥些。”
“我会给你的公平决战的机会。”
“公平？”上官无汲微一苦笑，“我同时身中两种剧毒，双脚受伤，左臂无法动弹，这可真够公平的！”
“一只手还不够吗？我看你方才那一刀可是又快又准啊！”韦兴冷笑道。
天仇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漠然道：“她是我的对手，用不着旁人多话。”
“不！”上官无汲摇头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我会的。”
“你不会。因为你曾经放过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天仇疑惑地看着她：“我们以前见过吗？”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上官无汲平静地与他对视，“算起来你还是我的恩人呢！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你才二十出头，而我则是个街头的小扒手。我们在扬州城门相遇，我想偷你的钱袋，却被你当场抓住。然后你给我买了包子和衣服，还说要带我浪迹天涯的。”
天仇全身一震，刚毅的脸庞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想起来了？”
“是你？”
“怎么？”韦兴嘲讽地一笑，“堂堂‘义刀’天仇，还跟一个小丫头有交情吗？只是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若再不动手，韦某只好代劳……”
话音未落，一把链子刀已经插在他的脚前。
韦兴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真的被这个妖女说动了吧？别瞧她年纪小，她可狡猾地很！”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会判断。此刻她是我的对手，你若轻举妄动，休怪我不客气。”
“好大的口气！”韦兴不由地恼羞成怒，冷笑道，“你有这个本事吗？”
天仇似乎没有听见，目光仍然注视着上官无汲，问道：“既然你早就认出了我，为何现在才说？”
“早一刻说和晚一刻说又有什么区别？”上官无汲反问道，“你不过是别人叫来的帮手，跟曹征、韦兴一样，都是别人的杀人工具。别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即便今日遇难的是你的至亲手足，只怕你也不敢为了他们而违背主子的命令吧？与其到头来失望之极，我倒宁愿相信自己一开始就认错了人。还记得十年前的天仇吗？那时你才刚出江湖，意气风发，凭着一身武艺游侠天下、惩奸除恶。可如今你却成了别人的打手，与这些跳梁小丑一起追杀两个身受重伤的人，而其中一个就是我。这就是缘分的奇妙之处，不是吗？”
天仇沉默不语。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出手帮我，我相信你也不可能帮我。”上官无汲接着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袖手旁观。如果我今天一定要死，至少我也得拉个垫背的吧！我希望这个人不是你。”
天仇依然沉默。
但上官无汲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深藏在眼底的一丝波动，显示她方才的一番话已经起了作用，但还远不足于达成她最终的目的。所以，她一边真诚而又恳求地注视着天仇的眼睛，一边在脑中飞速闪过所有与他有关的回忆，企图从中找出有用的线索，进一步动摇对方的决心。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已经从黑夜中走出，进入了她的视线。
一看到此人，上官无汲的心就凉了下来。
来的是韩文博。这个她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混蛋”，就这么迈着他优雅自信的步伐向她走来，悠然笑道：“听了姑娘的这番话，他如何还能袖手旁观呢？在下可不是第一次见识姑娘的好口才了。”
“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人陪葬！”
上官无汲冷冷说完，猛地将手中的宝刀掷了过去。身中剧毒，真气无法凝聚，双腿和左手又行动不便，她只能尽量避免近身作战。幸而她的基本功十分扎实，即便没有内力支持，单靠她的手劲与技巧也是也是不容小觑。
刀光破空，强劲的力道之中更带着一股巧劲，旋转着斩向韩文博与韦兴两人。
她当然知道这一刀杀不了两人，她只是想暂时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并阻挡他们的行动罢了。一刀掷出之后，她立刻朝地上的黑衣小鬼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纵身往黑夜中投去。
谁知身体刚刚离地，一个沉重的铁锤就砸在了她的背上。
上官无汲本就是强弩之末，后背又遭此重击，顿时失去平衡，被打得飞了出去，抱着黑衣小鬼滚落在地。污泥溅到她的脸上，污水流进了她的口中，她咬着牙想要爬起来，却被人一脚踩在后背。脚上的力道压来，她的心口又痛又闷，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韩公子，这贱人不识抬举。”这只脚的主人正是方才偷袭她的大汉，此人身高九尺，手持双锤，十分高大威武。他一边踩得上官无汲动弹不得，一边回头问韩文博，“是杀了她还是捆起来？”
韩文博微微皱眉，没有立即回答。
“放开她！”天仇的声音响起。
“不用你管！”上官无汲咬紧牙关，竭力地在重压之下保存清醒，“我本来就是利用你，用不着你可怜我们……”
说到“我们”两字，她抬眼寻找黑衣小鬼的身影。他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经过连番撞击，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鲜血从断肢处狂涌而出，顺着雨水流到低处，形成一道诡异的血沟。
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涌上心头。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天地如此安静、如此广阔。安静到她能透过雨声听到血液流出的声音，广阔到她再怎么努力无法触碰眼前的同伴。
水，全是水。
漫天的水，无所不在，让她睁不开眼，让她透不过气。她竭力地张开嘴巴，想要喊一声黑衣小鬼，但她的眼睑却不争气地垂了下来。
雨声越来越轻，最终归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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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位男子一定是除叶孤城与寒枫之外，第一个对上官无汲如此体贴的人了。他就这样蹲在她的面前，用一条柔软雪白的丝巾拭擦她脸上的血迹和污泥，动作缓慢而温柔。看到这双美丽的眼睛缓缓睁开，他清俊的脸庞不由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笑容，柔声道：“你醒了？”
上官无汲呆呆地看着他，原本明亮的眼神显得有些空洞，似乎还没有恢复神智。
“这是解毒丸，”男子展开手心，将一颗小小的药丸拿到她的面前，“韦兴的尸毒并无特定解药，这颗解毒丸只能缓解部分毒性。不过对你来说，应该已经够了。”
上官无汲还是看着他。
“怎么？你担心我在解药里下毒吗？我若真想毒死你，直接不给你解药就是，何必多此一举？”
“你-想-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救你啊！”
“你要救我？”上官无汲冷笑，那表情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我没有听错吧，你韩文博想要救我？”
——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的少女，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靠着墙壁坐着，眼前还蹲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细心地为她擦洗，这样温馨的场面我们都不难想象。可如果这个男子就是刚刚要杀她的人，那这种感受就只有当事人自己能理解了。
“你没听清我的话。”韩文博微笑道，“我说的是‘我在救你’，而不是‘我想救你’。真正想救你的是少主，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什么少主？”
“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我应该知道吗？”
“这个问题应该你来回答才对，毕竟有死亡帖的人不是我。”
“死亡帖？这是什么东西？”
“既然你不认得死亡帖，更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又为何要将它随身携带呢？”
上官无汲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衣襟，但她的手才伸到一半，突然明白过来，不由地又惊又怒，猛地抓向韩文博的喉咙。后者反应迅速，一下便退到三步之外，而她却扑了个空，重重摔倒在地。她这才发现自己四肢酸软、真气虚浮，全身上下竟没有半点力气。
“你修炼的是什么内功？”韩文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居然能能在睡梦之中自动化解毒性，实在玄妙之极。不过你的内力消耗过巨，一时间恐怕难以恢复。”
“你竟敢……”上官无汲一边按着胸口，一边狠狠地瞪着他，眼睛几乎冒出火来，“竟敢……我要杀了你！”
“你想杀我也不是第一次了。”韩文博微笑道，“只不过这次的理由未免可笑了些，我看起来像随时要非礼别人的色魔吗？”
上官无汲的脸红了：“那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随身带着死亡帖？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是那个戴面具的灰衣人？他是谁？”
“你觉得他是谁？”
上官无汲陷入了沉思。所谓的“死亡帖”，就是在钱塘小巷里灰衣人给她的十张烫金黑帖，作为她杀死元泽林的酬劳。虽然不知道这些帖子的具体用途，但本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态，这几天来她一直带在身上。在她打伤曹征之前，灰衣人又出现了一次。从曹征对他的态度看来，他在组织中的地位绝对不低。
难道……
“难道他就是你口中的少主？”短暂的迟疑之后，她终于说出了她的疑问。
韩文博点头。
“真的是他？”他回答的越干脆，上官无汲反而越怀疑，“既然他是你们的少主，又何必亲自到小巷杀人？没人替他代劳吗？”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少主，我无法回答。”
“他在那？”
“这个问题我同样无法回答。”
“那你能回答什么？”
“我能回答的是，我的确在救你。但不是为了你本人，而是为了你身上的死亡帖。”
“什么意思？”
“死亡帖是冥王座少主的专用帖子。既然他送你死亡帖，就代表他想给你一个活命机会。这样吧，只要你能在半个时辰内杀掉一个人，我就放了你和隔壁的小伙子。”
“黑衣小鬼！”上官无汲全身一颤，“他还活着？”
“暂时还活着。”韩文博微笑道，“至于半个时辰之后如何，这取决于你。”
“半个时辰？”上官无汲低头看着双手，怒道，“我现在连拳头都握不紧，怎么替你杀人？”
“你用不着亲自动手。我们的组织叫‘冥王座’，顾名思义是专门送人下地狱的。任何人只要出得起价钱，我们就可以帮他解决他想解决的人。而死亡帖就信物，只要少主在上面写上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就必死无疑。既然你身上就有死亡帖，你也可以照做。”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现在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就是这个人的名字。”
“谁？”
“韦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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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无汲闭上双目，缓缓地调整气息。
在她和黑衣小鬼重伤被擒之后，那个戴面具的灰衣人，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少主居然肯放她一马，条件是她用他所赠送的“死亡帖”杀死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他的手下之一——“活僵尸”韦兴？
上官无汲无法思考这其中的逻辑。
她此刻所在屋子，正是假元泽林被杀的地方，只不过床上的尸体已经被人搬走。假如韩文博没有骗她，黑衣小鬼就在她的隔壁。
她牵挂他，担心他，却无能为力。
幸而在昏迷之前，她点了黑衣小鬼的膛中穴。这是人体的三十六个死穴之一，一旦遭受重击，就连健康的人都可能有性命之危，何况是重伤的黑衣小鬼。此举是受元泽林“假死之术”的启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突击他的死穴，再暗中输入内力封闭心脉，让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减缓至最慢，以达到暂时保命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力道和时间都不能有丝毫偏差，一旦太轻或者太慢，就无法封闭心脉，可若太重或者太快，黑衣小鬼便会当场毙命。
她无从选择，只能冒险。
所以她现在根本无法推断黑衣小鬼的状况，更无法判断韩文博的话是真是假，她只能选择相信，相信黑衣小鬼还活着。
当然，是暂时还活着。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紧接着房门打开，韩文博施施然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除了一对醒目的大铁锤外，手中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袱。
“时间到了，”韩文博悠然道，“想必你的死亡帖也准备好了。”
上官无汲没有睁眼，淡淡道：“你忘了帮我准备朱砂。”
“朱砂？”
“没有朱砂，我如何写字？即便用鲜血，也无法在黑色的帖子上呈现字迹。”
“这的确是个小难题。少主平日是用一种特殊的白色墨水，不过你的办法更有趣些。直接用刀在黑纸上刻字，再把字体镂空，贴到雪白的墙上。如此一来，黑纸白字，一清二楚。”
“原来你看到了。那你想必也看到我贴了两张死亡帖吧？”
“当然，我还很荣幸地看到其中一张刻着我的名字。”
“你说过，只要在死亡帖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就必死无疑。”
“不错。”
“可你还活着。”
“是啊！我也好奇我怎么还活着呢！也许是因为你写的不够好？你实在应该多写几张试试。”
上官无汲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韩文博：“写再多也没用，因为我知道会有人替你去死！”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大汉就倒了下来。
在他的喉咙正中，赫然插着一片铁荆刺。这原本是“毒僵尸”韦兴的东西，是他用来对付她和黑衣小鬼的，上面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大汉的身躯与双锤一起落地，而手中的包袱却不偏不倚地滚到了她的脚前。包袱的活结散开，露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灰白的乱发，凹陷的脸颊，赫然是“活僵尸”韦兴！
“他也是你们少主要杀的人吗？”上官无汲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头，但话却是对韩文博说的：“我的功力还未恢复，你要接下方才的暗器并不难，可你却宁愿看着他去死。难道这也是你们少主的意思？”
“你可以猜猜。”
“我不想猜。韦兴已经死了，我的朋友呢？”
“他就在隔壁，有你封住他的心脉，要撑到寒枫来应该不难。”
上官无汲心中一颤，终于抬头看着韩文博，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为何这么惊讶？”韩文博微笑道，“我不是说过，只要你杀死韦兴，我就放了你们？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言而无信的人？”
“你真的肯放过我？”
“不然我通知寒枫做什么？”
“为什么？你知道我恨你。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韩文博微微一笑，转身便走了出去。随着他的离开，上官无汲强行提聚的真气顿时涣散，再次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