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多少恨(七) (第2/2页)
“为什么?”
“因为我听青迪提起过你,从他的言语之间,我能感受到他对你的情义。即便你们真的起了争执,他也不会动用‘嗜血’,那你自然也不存在失手伤人的可能。你之所以承认,是因为青迪要你承认。就连你手中的凝血胶都是他主动交给你的,好让你救治受伤的朋友。”
上官无汲叹道:“伯母真是料事如神,竟推测地分毫不差!难怪当我提出要拿仙草换堂哥一命时,您根本不予理会。因为您早已看穿了一切。您早就知道,即便您不交出养神芝,我也一定会救他的。您甚至还知道,我已经答应了堂哥,绝不会伤害您。”
“我知道,”沈夫人柔声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会做些什么,我全都知道。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他。”
“可您还是无动于衷,不是吗?您明知是雪魄打伤了堂哥,也明知这一切跟白雪城脱不了关系,可您还是保持沉默。若不是今日雪魄再次行刺南宫彦,你也不会对我说这番话。”
“行刺南宫彦的不是雪魄。”沈夫人平淡地道,“虽然我不清楚你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人选,又是如何教会她叶家剑法,但我很肯定的是,今日的刺杀是你安排的一出好戏。你想让我知道,叶孤城连他的亲妹妹都不留情,何况是我这个姑姑。你想让我对叶家彻底死心,让我感到无助和绝望,最终放弃抵抗,向你妥协。”
“这也是您的猜测?”上官无汲稍稍一愣,神情似笑而非笑,“还是说,您也像了解堂哥一样地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雪魄。她选择对青迪下手,并不只是为了激化你我的矛盾,更重要的是拖住我们的时间与精力,她好趁机从我手中夺取养神芝。据我所知,她已经找到了线索,并且出发前往某处。那地方离此有段距离,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时间,她又怎能在几个时辰之后就折回无垢山庄刺杀南宫彦?”
“原来伯母是将计就计,把雪魄引开了?可万一她没有中计呢?也许她根本没有离开山庄,那她就完全有可能行刺南宫彦。”
“即便她在这,她也不敢行刺南宫彦。她敢打伤青迪,是因为她知道我们母子都与叶孤城不睦。可叶心不同。她不知道叶孤城对这个妹妹究竟是什么态度,在没有得到明确的指令之前,她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好吧!”上官无汲坦白,“是我做的,理由跟您推测的完全一致。所以我还是刚才的问题。既然您已经看穿一切,为何还要叫我来?”
“理由我已经说过了。”
“为了让我杀一个人?”
“是的。”
“这个人不是雪魄?”
“不是。”
“我认识吗?”
“认识。”
“是我的朋友?”
“不,是一个跟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上官无汲微微眯起双眼,表情变得凝重而复杂:“您说的不会是叶城主吧?”
沈夫人不答反问:“如果是他,你会答应吗?”
“我说过了。我不是杀手,更不是听命于您的杀手。”
“你真的发誓不再杀人?这个誓言恐怕不利于你为你的心上人达成所愿吧?倘若有一天两者相悖,您会如何选择?你真的认为你能两者皆顾吗?”
“至少我会尽力去做。”
沈夫人静静地注视着她,轻声道:“你的眼睛与青迪、还有你伯父都有些相像,但更像的还是你父亲。尤其是你说这句话时,你们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您想说什么?”
“当年你父亲因沉迷于邪教武学,导致心魔入侵,险些伤了家人。老爷子严厉地训斥了他,要他发誓不再修炼此类武功,当时你父亲也说过与你类似的话。就像我此刻相信你一样,老爷子也被他眼中的坚定打动了。他只罚你父亲闭门思过一月,便带着你伯父出门了。他们要找‘三目神僧’拙禅大师,希望能借助无边佛法,根治你父亲的心魔。可当他们回来之后,悲剧却已经发生了,侯家上下三十余口,皆惨死于你父亲之手。”
上官无汲困惑地看着她。
这段沉痛悲伤的往事,她并非第一次听说。早在两年前的赏剑大会,她就已经从沈昌那得知了一切。沈夫人重提此事,究竟有何目的?她总不至于想通过侯子轩来扰乱她的心神吧?
“我听说你父亲回过开封?”沈夫人还在继续,“为了杀死这个兄弟,你伯父特意铸造了铜墙铁壁的藏剑阁,又请来天下英雄为其所用,没想到最后却是皆大欢喜。他是否告诉你当年的真相?”
“真相?”上官无汲微微一颤,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难道当年的悲剧另有隐情吗?人不是我爹杀的?”
“人的确是他杀的。但他并非练功入魔,而是因为有人从密室中盗取了青釭剑,以致剑中魔气与你父亲的心魔相互感应,最终导致心魔失控。这个盗取青釭剑的人,才是侯家灭门的罪魁祸首。我要你杀的就是此人。”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上官无汲喘不过气来,她只能深深吸了口气,让即将沸腾的血液暂时平复下来,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道:“既然心魔失控,那此人一定已经死在我爹手上,我又如何再杀他一次?”
“她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正当性命危急之际,你的两位叔父赶到相救,转移了你父亲的注意力,她便趁机逃离了侯家,从此功力尽失,再也不能练武了。”
上官无汲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不由有些哽咽:“她是无意间才取出青釭剑的?”
“不。她嫁入侯家,就是因为觊觎侯家的绝世武学。当她得知侯家祖传的青釭剑乃千年魔剑、威力无穷时,便暗中留意,并趁老爷子和丈夫出门之际,偷偷潜入密室,盗取了魔剑。事后她将这个秘密深藏在心里,对谁都不曾提及。”
“可她丈夫还是发现了她的秘密?”
“不错。当时她已怀有身孕,他丈夫不忍心杀她,便把她送到了洛阳,从此与她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那她最后忏悔了吗?”
“她不会忏悔,因为她坚信自己没有做错。她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仇恨与报应。即便离开丈夫、离开侯家,她也一样可以很好地活下去。她就这样过了二十三年,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于是,她想到了死。”
“那她可以自行了断。”
“不,已经太迟了。即便她此刻了断,也无法洗清她的罪孽。她还是侯家的罪人,一个永远无法被丈夫与孩子原谅的罪人。她必须选择另一种死法。”
“她想死在我手里,从而转移丈夫和儿子的注意力,让他们暂时忘却她所犯下的罪孽?那她可曾想过我的处境与心情?”
“她是个自私的人,从不关心这些。”
“如果我不杀她呢?”
“那你就永远得不到养神芝。”
“我杀了她不也一样得不到吗?”
“不。她早已做好了部署,只要她一死,就会有人把养神芝送到你的手上。”
“我凭什么相信她?”
“你只能相信。因为她已经说出了她至死都不肯说出的秘密,如果她最终不死的话,那她就会做出比死更可怕的事。”
“好......”上官无汲终于缓缓地伸出手,用微微颤抖的指尖扣住她雪白的咽喉,漆黑的眼眸透出了久违的血光,一字一字清晰地表达她的决心。
“我现在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