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相逢(一) (第2/2页)
“先妣侯母孺人往生莲位”
这是思思按她的意思为沈夫人立的牌,与寻常不同的是,上面并没有注明沈夫人的娘家姓氏及名讳,下面也没有立牌之人的落款。不过既称“先妣”,自然是借用萧风迪的名义了。
察觉到她的到来,他缓缓转过身来。时隔数年,他的身影还如从前那般英挺伟岸,面容清俊如旧,就连他眉心这抹沉静与悠远,都与分别前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他此刻的装束。他穿着一身麻灰色的孝服,仅以一根黑色麻带束腰,脚下是一双同样黑色的布靴。伴随着华贵装束一同卸下的,还有他那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神秘。
“哥……”
可恰恰就是这身不同寻常的装束,却在映入眼眸的那一刹那,触动了她的灵魂,也唤醒了灵魂深处那尘封多年的记忆。
她不由自主地喊出这个字,就如那十年中她曾经无数遍地这样呼唤他。只是比起从前,这声呼唤少了那份浓浓的喜悦与期盼,多了一丝难以诉说的深情与哀伤。
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呼,他深沉如黑夜、浩瀚如星海的眼眸流露出一种令人心动的柔情,英挺冷峻的脸上也展露出温暖喜悦的笑容。下一刻,他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伸出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臂,轻轻地拥住了她。他的拥抱一如往昔般温柔,就如十三年前的那个寒冷冬日,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凌厉的北风中温柔地拥抱了那个无助的七岁女孩。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条清冷的小巷,那一位落寞的少年,那一个温暖的拥抱,记忆的闸口一旦打开,两人初遇的所有细节,所有她从前没有特别去关注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也如那泛滥的溪水一般源源流长,绵绵不绝。
那一年是嘉靖三十二年。
那一天是腊月二十八日。
那一条清冷的小巷,是成都城里被人遗忘的无名小巷,在小巷的尽头是一座冰冷的高墙,在高墙的后面是一个庄严神秘的宅院。因为这座宅院的扩张,原本连接南北街道的小巷被凭空隔断,成了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死胡同,从此无人问津的。
那一位落寞的少年,就是穿着这样一身灰麻的孝服,握着沾染鲜血的宝剑,自高墙上轻轻飘落,缓步朝巷口走去。在冰冷的北风中,他突然停了下脚步,发现了这个躲藏在杂物堆中的小女孩。她抱着双膝,低头望着地面,那一头乱蓬蓬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蛋,身上裹着一件不合身的袍子,小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在北风中瑟瑟发抖。感觉到他的靠近,她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猛然抬起头,双手紧紧握住一柄破旧的小刀,用薄薄的刀尖对着他,上面带着早已干涸的黑色血迹。
在杂乱的发丝下,从这双独特而明亮的眼睛里,少年读出了她内心的惊慌、恐惧、戒备,以及那与生俱来的倔强和无可比拟的意志,就像她手中这把残破却带血的小刀,宣示着她小小的身躯所隐藏的危险与潜力。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俯下身,轻轻地移开她的小刀,温柔地问。
“无极……”她迟疑着回答,“上官无极。”
少年突然张开手臂,轻轻地拥抱了她,就如他年轻面庞上那与年龄并不相符的表情,温柔而坚定。在他们身后的高墙下,在那个庄严神秘的宅院里,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一个叱咤风云的霸主,一个满怀野心、满腔抱负的中年男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见之生畏的绝世高手,在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战之后,独自走入他亲手打造的密室之中,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高墙的那一头,就是通明教在成都的总部;那个在密室中悄然死去的男子,就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通明教教主严千负;而这个翻墙而出的十七岁少年,就是在不久之前向严千负发起挑战的叶孤城,而他手中这柄沾染了鲜血的宝剑,正是日后随着主人名动天下的飞仙剑。
如果不是在这一天,在这一条小巷,在这一刻,他遇见这个弱小倔强的女孩,看到了这双独特明亮的眼睛,那他们的故事便不会发生。换了任何一个时间,换了任何一个地点,又或者换了任何一个女孩,任何一双眼睛,都难以像这般打动他冰冷坚毅的心。
那是他十七年来,以致在此后的漫长岁月中,最难忘、最震撼的一天,也是他沉重的人生道路上最关键的转折点。而这个在命运的安排下突然出现的女孩,也注定会在他的生命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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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个最初的拥抱,唤醒心中尘封的记忆,上官无汲不由地闭上眼睛,任由温热的泪水划落脸颊,无声地抚触她隐隐疼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