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 破囚笼 ? 三 (第2/2页)
祁子隐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过去,边走边轻声呼唤着。然而空荡荡的寝殿中并没有传出任何回应,甚至连最轻微的喘息声都听不见。
“父王,王叔暗中于海凌屿上修筑要塞,密谋篡位。此前还派那郁礼率船进攻我远征舰队,欲置儿臣于死地。除此之外,其手中更是掌握了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可喷火,射铁丸,杀人于一瞬。若是您在这里,便请立刻下诏将此二人下入狱中,严加审问!”
“咳咳——咳咳咳——你说——什么?”
终于,一个沙哑的声音由黑暗深处传来。那声音就好似是一只被人掐住了嗓子的公鹅,又恍若地狱中的厉鬼发出的呻吟,令人毛骨悚然。
伴随着蹒跚的脚步,一个影子渐渐行入了祁子隐的视线。眼前的晔国公披散着头发,瘦若枯骨,早已不再是少年记忆中的模样。他那一双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眸,如今被一层厚厚的白翳覆盖了起来,皮肤上也满是暴凸的青筋,更满布着大大小小的溃烂,惨白得看不到一点血色。
眼下,祁和胤的身上只披着件满是污渍的长袍,殿中那股难闻的气味,便是从其身上散发出来的!
“父王——您怎会弄成了这副模样?外面那些宫人,又怎敢对国主这般疏于照料!”
祁子隐心中又惊又怒,却并没有因此而害怕,反倒加快脚步奔至了父亲的身前,泪若雨下。然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面前那半人半鬼,气息奄奄的晔国公,竟以迅雷之势伸出双手,死死卡住了少年人的咽喉!
“父王——您这是——要做什么?!”
被制住了要害的祁子隐有些猝不及防,登时便被对方按倒在了地上。国主的身躯也随之一起扑将下来,十根手指就仿佛十条粗糙的数根,于少年的脖子上越缠越紧。
“杀——无——赦!”
祁和胤疯了似地地反复叨念着三个字,浑身上下弥漫着邪佞的杀气。口中的涎水滴落在少年的脸上,恶臭难当。
祁子隐并不清楚这短短一个月间,慈蔼的父亲究竟遭遇了什么,竟会失去理智到此等地步,只能扣住几乎快要将自己扼得断气的那双手,在视野彻底陷入一片漆黑之前,用尽浑身气力哭着向对方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父王——是我——是隐儿啊!”
“隐儿——隐儿?”
野兽般凶狠的祁和胤似乎听懂了幼子的乳名,于口中喃喃重复了数次。随后,仿佛被恶灵附身的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一双手渐渐放松开来,眼中的白翳也旋即消散了不少,重新露出了原本的浅褐色。
祁子隐趁机张口猛吸了几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然而就在他以为危机已经过去时,却见父亲的脸上重又露出了那副狰狞可怖的表情,凸起的血脉之中,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体内鼓动着、膨胀着,进而再次朝自己扑将过来!
避无可避的少年万念俱灰,只是任由对方将自己喉咙中的最后一丝空气都挤压殆尽。强烈的眩晕感越来越快地侵蚀着他的意识,他知道,或许这次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恍惚间,祁子隐忽然感到父亲的一只手突然彻底放开,进而胸口传来了一股莫名的温热。那温热就像是融化的蜂蜜,又好似滚烫的蜡油,穿透衣衫,直抵肌肤。少年来不及细想,忙抓住机会朝侧方滚去,同陷入疯癫的晔国公之间重又拉开了些许距离。
然而接下来他眼中所见,却是自己的父亲后退几步,倚着廊柱徐徐坐倒在地。在其胸膛上,还刺着一柄锋利的短剑!
那正是晔国公随身的佩剑。而此刻他的右手,正死死地握在剑柄之上!
“父王!”
祁子隐登时便忘记了片刻前父亲还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重新奋力朝对方身旁扑了回去,却见虚弱的祁和胤竟是将左手也抬了起来,使劲照着剑柄上拍将下去!
“不要啊——!”
随着少年悲戚的呼喊,利刃已从祁和胤的后背穿透了出去,剑锋上染着的血漆黑如墨,滴答落在地上。
因为失血与疼痛,祁和胤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是在胸中留了最后一口气,支撑着自己没有立刻咽气:
“隐儿莫哭。唯有如此,为父方能救你。你须知道,此前——并非为父的本意啊!”
祁子隐泪若泉涌,当即冲着门外大声嘶吼起来:“外面的人都聋了吗?还不快来救驾,救驾!”
重伤的祁和胤却是按住了幼子的手:“不用费力喊了。他们于这殿里设下此局,便是想借寡人之手,兵不刃血地除掉你。你速带着为父的这柄剑杀出去——记住——一定要——努力活着!为了我祁氏,更为了晔国!”
正说话间,晔国公的口鼻中忽然涌出了大量血沫。在幼子的注视下,这位被后世追谥为昭烈公的男人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直到这一刻,他的双目都始终看着身边的幼子,眼神里满是身为人父的温柔与不舍。
祁子隐跪在父亲身边,直哭得撕心裂肺。如今他的嗓子里只能发出“嘶嘶”的气息,徒劳地用一双手紧紧按在在晔国公沾血的前胸,仿佛这样便能留住父亲身上那最后一丝温度,留住他不惜用性命来换的,对自己那无尽的爱。
然而,祁和胤的身体仍渐渐变得冰冷下去。过不多时,寿成宫的大门也被重新打开,一个矮胖的身影率领着百余名武装到牙齿的甲士鱼贯而入,将地上少年围得水泄不通。
“未曾想,本王还是来晚了一步!逆臣祁子隐密谋篡位,伙同妖女施咒令国主身染重疾在先,今日又潜入宫内拔剑行刺,罪无可赦!诸将听令,即刻将此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投下大狱,明日午后便当街问斩,以告慰国主的在天之灵!”
靖海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入祁子隐耳中,令思绪恍惚的他重新回过了神来。其忽然意识到,打从自己返回暮庐城时起,便已经彻底落入了对方设下的圈套。在模糊的泪光里,少年猛地拔出了那柄插在父亲身上的短剑,朝满脸横肉的矮胖亲王心口刺将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此举并未能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祁守愚非但没有闪躲,反倒于口中念念有词起来。刹那间,年轻的少主忽然觉得自己眼前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短剑登时失去了准头。而待他再次能够看清对方时,早已失了先机。
无数长槊从四面八方向少年人腿上横扫过来,将其打翻在地。随后又有七八名甲士按住其四肢,夺下了他手中的兵器。在后脑遭到狠狠一击之后,悲愤难当的祁子隐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