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幕 ? 九首之虺 ? 一 (第2/2页)
闾丘博容也莞尔一笑,目送着将军钻出车外,便命令马夫掉转方向施然回宫去了。
与此同时,在关南丘陵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岑婆婆同一众执火也终于追上了稍不留神便要逃走的甯月,以秘术将其定身在了原地:
“月儿小姐,这已是你第六次逃跑了。可眼下这般情势,凭你自己一人是绝对逃不脱的。还是乖乖跟着老身走吧,老身绝不是害你!”
“那你究竟想要带我去哪里?如今晔国有难,我要去找子隐,去找小结巴!”
甯月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中满是愤懑。怀中的小白狐也好似知道主人遭遇了困境,从衣襟里探出头来,龇牙咧嘴。
“我们此去北上,是往漛州方向。穿过这片林地,便是澎国境内的月沼。昆颉大人此前万嘱千咛,让老身一定护着小姐平安去到那里!”
岑婆婆拄着鲸骨法杖的手也微微颤抖着。此前同少女的数次追逃,似乎已经渐渐耗尽了她的耐心,连语气也愈发变得强硬起来。
“婆婆你为何还是对那昆颉如此死心塌地,言听计从?眼下他并不在这里啊!”
“小姐你有所不知,此时正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在月沼——”
“你们的谎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老嬷仍想解释,可红发少女却使劲摇晃起脑袋,生生打断了她。老嬷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错综复杂起来,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冲甯月高声喝道:
“小姐难道不想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了么?!”
“母亲?她怎会——什么叫最后一面?!”
少女的面面容突然僵住,却是再也不想跑了,声音也渐渐低沉下去。
“小姐还是别再多问了。我们于这里多耽误一刻,于珊瑚夫人而言便是又少了一刻。有什么话,都等到了月沼之后再说!”
甯月当即愕然,心中翻江搅海一般胡猜起来,却不得不继续跟随老嬷一路北上。一个半月后,她们一行人终于深入了月沼腹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那是自地下大大小小的矿井中钻出的,遇火即燃的硫气。其间还混杂着原油提炼后过滤下来的油渣,散发出难闻的焦臭。
自从于月沼地下发现了可以提炼出蓝焰的深黑色原油,这片原本人迹罕至的沼泽地中便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采油工坊,千余年来从未间断。只不过,随着暴露在地表的油层渐渐采尽,一口口矿井也越打越深,之后又很快废弃。而从岩层下渗出的这股难闻的气体,却日渐将曾经喧闹的矿区,变为了一片草叶枯败的不毛之地。
而今,甯月正跪在一座矿井的入口前,任由大颗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下。而她面前躺着的,正是昆颉不知以何种方法自沧流城带上陆来的,大司铎风未殊的结发妻子珊瑚。
曾经风光无限的贵妇,如今竟消瘦得如同一具骸骨。其面上那双原本充满了慈爱的眸子,如今也早已失去光泽,彻底失明了。听见女儿的声音,珊瑚挣扎着用双臂将上身撑了起来,一只手更是颤颤巍巍地向前探出:
“是——月儿吧……”
红发少女一把抓住了母亲纤细得有些恐怖的手,温存地贴在自己脸上,却已是心若刀绞,泣不成声:
“娘亲对不起,我——我不该一声不响便离开你的——否则你也不至哭瞎了双眼——”
“月儿,为娘从未怪过你。我虽看不见了,但是知道你平安,就足够了……”
珊瑚夫人说着也是一阵哽咽。母女相见,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只是相拥而泣。哭了片刻,女人明显有些体力不支,甯月忙扶着母亲重新躺下,方才抽噎着继续问道:
“娘亲你快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将你折磨成了这副模样?是不是昆颉!”
珊瑚夫人虚弱地喘息着,虽说不出话,却一个劲摇头示意少女不可乱猜。
“你一向身体很好,若非昆颉为了同父亲作对,世间又有谁会下此狠手!娘亲别担心,我一定会替你治好病,带你逃离他的魔掌!”
甯月说着又一次落下泪来,当即便欲施咒替母亲疗伤。然而这次她的咒术似乎失去了原有的效用,于珊瑚的病症更是完全不见起效。
“月儿小姐,夫人病入骨髓,已然是治不好的了……今次带你来,其实是想——”
一旁的岑婆婆也不禁湿了眼眶。然而甯月却根本不听劝阻,只是疯魔一般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咒语,随即弯下腰去,竟是要背母亲起来: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这些昆颉的帮凶害母亲变成了这样!本姑娘现在就带她走,若是有人胆敢阻,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然而令少女没有想到的是,一旁的母亲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尽全部气力劝道:“月儿你别怪岑婆他们。为娘并未骗你,此病确实也怨不得他们,你且听我说!”
红头发的姑娘不敢再惹母亲焦急,只得重新跪倒在其身边,不再争执。
“母亲日后,恐不能再继续陪伴在你的身边,不能继续照顾你了。先前我已将你托付给了岑婆,从今日起,你便要乖乖听她的话,不可再任性妄为,知道了没有?”
“母亲如何能放心继续让我待在这些恶人身边——”
甯月听闻此言悚然一惊,视线前却只剩下一片泪眼的朦胧。然而虚弱不堪的珊瑚夫人根本无力安慰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实,为娘也并不希望——昆颉同你父亲二人这般——继续斗下去。只是我恐怕,没有机会再——当面劝他们了。你,你再见到昆颉时,务必要替我转告,让他不要再执着于过去。你的身份很特殊,或许能劝得动他——”
“娘亲,娘亲你快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我不答应你!有话你自己去同他说呀!”
珊瑚嘱咐着,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握住红发少女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甯月脑中忽然嗡地一声,仿佛被冻住了似地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只是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母亲鼻前一探,发现对方已然没有了气息。
她登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一口气闷在胸前吸不进也吐不出,眼前陡然一黑,便也伏在母亲的胸口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