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幕 ? 赤甲燎原 ? 十三 (第2/2页)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女抬头看着面前的父亲,既担心他的身体,也担心那些毫不知情,却一心跟随昆颉北上欲寻圣城的族人。
风未殊并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因为此时连他也不知究竟还能以何种方法,阻挡住已经陷入疯魔,并正一步步将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的昆颉。更何况,对方下一步究竟要作何打算,又会带来怎样的灾难,他根本一无所知。
昭熹二年,六月十一,正午已过,日头西偏。
一连降下数日淫雨的昶州,终于在这日放晴了。漫天乌云皆数散去,只留下几朵纤薄得好似棉花一般的云丝悬在天边。碧空也仿佛是一块被磨得锃亮的宝石,泛着令人难以睁开眼睛的浅蓝色的光。
刚刚用完午膳,将炎却突然提出想去煜水边走走,并邀了祁子隐作陪。白衣少年欣然答应,隐隐觉得同伴似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二人自煜京赤乌门一路向南,行至龙首渡后便命随行护卫尽数留在了那里。而后驾马一路向西飞驰,直奔出了十余里,却并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祁子隐愈发觉得对方的举止颇有些反常,便使劲夹了夹自己胯下坐骑的侧腹,赶超大半个马身后一带手中的缰绳,硬生生将乌宸拦了下来:
“将炎你约我出来,是有话想说吧?”
黑色的儿马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挡惊得人立起来,随后颇有些不满地打起了响鼻。然而其背上的主人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沉默着眺望天边。
眼下,已经可以隐约看见煜水的入海口。又过了许久之后,他方才喃喃地道:
“子隐你可知我便是昶州人?便是从这煜水河畔,一座早已不复存在的渔村里出来的?”
此言一出,当即便令年轻的晔国公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同伴曾经有过一段悲惨的童年往事。然而相识这么多年,其却从未像今天一般主动提起过。
然而,一旁的将炎却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似乎根本不是在征询同伴的意见,也并不在乎其究竟听见了多少:
“……可如今,我却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家乡究竟在哪。甚至想连给父母凭悼吊唁,都不知该去往何处……”
“你若想寻,我自会尽全力助你的。假以时日总能寻得到。”
祁子隐安慰着,却见对方使劲摇了摇头:
“即便找到,又有何用?全村的人,包括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甚至连他们唯一托付给我的妹妹也难料死生,下落不明。我只是恨,恨害死了他们的人,恨令我家散人亡,流离失所的那些人!”
黑瞳少年渐渐咬牙切齿起来,说罢,竟是自怀中掏出了一串项链。那项链的挂坠乃是以纯银打造,其中嵌着的白水晶中央,一抹状如小鱼的纯红颜色,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这不是——甯月的项链吗?”
带着银面具的少年人诧异道,却是不知对方此举有何深意。
将炎忽然抬起双目,带着水纹的漆黑瞳仁间,却是有种难以名状的悲切:
“我曾经是晔国的兵,是朔狄人眼中一无是处的南人。可如今,我却成了曾经视我为死敌的那些草原人的大和罕。我就是想不明白,同样都是人,相互杀伐,仇视彼此的理由,究竟又是什么?”
“将炎你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年轻的晔国公愈发迷惑了起来。然而对方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却是令他当即变了脸色:
“子隐,如果月儿她同我们并非同一族,甚至并非同类,换做是你,又会怎么做?”
“将炎你在说什么?”
“我手中的这串项链,原本是我妹妹的!如今却是到了月儿手中,所以她便必然知晓当年究竟是何人屠我亲族,毁我家园!”
挚友一声厉喝之下,祁子隐竟是突然愣住了。此前他从未想过,对方一直以来都藏在心中的问题,竟会如此尖锐,如此地鲜血淋漓。而眼下,他根本无从判断事实真相究竟几何,更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本能地避开了面前那双点漆眼眸:
“或许这其中有着什么误会——”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将炎便以怒喝打断了他:“连你也不信我?!”
白衣少年终于急了,也忍不住抬高了自己的语调: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将炎你可知,甯月她心中究竟有多喜欢你?莫非你次此南下寻人,并非是为救她脱离险境,而是来向她寻仇的?!”
身着赤甲的牧云部和罕突然被问住了。这么多天来他任由愤怒驱使着,却从未问过自己,当初为何一定要固执地离开雁落原,又为何一定要来煜京以身犯险。这一切,不仅是为了追寻一个真相,也并非因为心中对那个红头发的姑娘,还有着丝丝未能斩断的情愫。他摇着头,重又将手中的项链塞回了怀中:
“我——我也不知道。我其实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可如今却又好似着魔一般,将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一个一个奋力推开——我——”
年轻的和罕支支吾吾地道,却是再难将脑海中本就纷乱的思绪整理成句。然而就在此时,却有一名赤焰军骑兵快马自二人身后奔来。带着铁指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从墨鸦脚上取下的信笺:
“图娅公主,公主她传信来了!”
黑瞳少年听闻此言却是脸色一变,当即预感到雁落原定是又出了什么变故,再顾不上再同身旁的同伴多言,伸手便接过对方递来的帛书展平,仔细读来。
而那纤薄的白绢之上,却只写着两个极度潦草,令人汗毛倒竖的大字:
“狼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