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 白云苍狗 ? 三 (第2/2页)
红头发的姑娘笑着摇了摇头:
“我族为世间所招至无尽灾祸,这不过是我们所能做的一点微末的补偿罢了,又何须记挂。况且玄瑰乃上古先民传下之物,我族所精通的术法巫咒,也是如今这世上仅剩的,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它们本就不该为世人所知,还是就此消失的好。”
话毕,二人重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是这样呆呆地看着对方。如今的他们,一个是接过苍禺族长之位的大司铎,另一个,则是即将隐居遁世,不想再过问世事的天下之主。二人皆已将世间万般看得清楚,更早已将自己今后的去路想得清楚。
他们彼此心中也皆明白,若自己坚持着走下去,日后的人生轨迹,或许将再无任何相交的可能。只不过,二人都不敢,更不愿戳破挡在彼此眼前的,那一张无比纤薄,唤作事实的窓纸。
终于,这难得却短暂的重聚,还是迎来了告别的那一刻。大船驶过了衍江,于彤炎山南麓的晔梁平原泊岸。红头发的姑娘率先上岸,回头却见紧跟在自己身后之人,却并非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而是银发银袍莫泽明。
“我早已答应祁兄,今日一别,便将这艘船,与船上的水手仆役皆数赠予他,助他西行去寻瀛洲——”
不等甯月开口,莫氏家主便已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解释道。
“可他——他——”
突如其来的离别,让红头发的姑娘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自己胸口,心中竟是涌起一股想要追随对方远走高飞的冲动,许久方才生生将泪压了回去,却已是语无伦次。
莫泽明见状又道:“祁兄也是怕自己同月儿姑娘相见后,会心生悔意。故而才会在此泊岸。若是姑娘改变了心意,我现在便可去叫船上的人停下。”
甯月犹豫着抬起了头,见祁子隐也立于舰首,脸上带着惜别的眷恋。然而当二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就仿佛被对方照亮了心中的前路,所有的疑虑都在瞬间打消。男人与女人的脸上,重又露出了对自己所做选择的坚定与果决。
“不用了。若是有缘,此生定会再见的。”
红头发的姑娘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目送着同样微笑着向自己挥手告别的祁子隐,看着渐渐随着大船在海上渐行渐远,化作一个再也难以分辨的小点——毕竟,在经历了世间万千变故后,他们注定无法只为自己而活……
一路西行的的日子枯燥且漫长。一晃又是数月过去,甚至连祁子隐也再记不清楚,打从自己同甯月分别过后,究竟在海上漂泊了多久。只是依稀觉得,似乎应该又到了元夕节,又到了该吃汤圆、赏花灯的日子了。
海上的夜,黑暗寂寥,唯有天上一轮清月的光射入舱内,照在晔国公的脸上。他看着头顶的明月银河,思绪却飞向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那时的暮庐城中,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还有很多……
“将炎,你输了,快让我画一根胡子!”
迦芸斋前厅中,甯月的脸上与手上,早已被两个少年人涂得一片漆黑,便如一只在泥潭里滚过的小猪。此前的灯谜她一直猜不出,好不容易在刚才的局中赢回一次,当即抓住机会,抄起数支蘸饱了墨汁的笔便向将炎脸上画去。
然而黑瞳少年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易就范,立即纵身自案前跳开,进而绕着屋子奔逃起来,打翻尚未来得及收拾的碟盏无数。
“赖皮,赖皮的小结巴!看等下本姑娘抓到你,将你剥了衣服直接丢进染缸里去!”
少女怒不可遏地在其身后追着,眉毛于面上几欲竖起,满头的红发飞舞着,宛若一朵娇艳欲滴的花。一边追,她还不忘冲仍端坐于案旁的祁子隐狠狠瞪了瞪眼睛:
“子隐你还在那傻坐着,快些来帮我捉住他!”
看着眼前的两位挚友嬉闹,白衣少年只是无声地笑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未像当下这般幸福,紧接着也追了出去,由另一头对将炎展开了围堵。
于二人左右夹击之下,无路可逃的黑瞳少年终于落网,被甯月骑在背上,又被祁子隐按住双脚,只能拼命躲闪着少女手中不断画来的笔头,被涂了个满脸黢黑。
甯月画了半天,终于心满意足地放过了对方。将炎一骨碌从地上翻身起来,不住地向外吐着弄到口中的腥臭墨汁:
“呸呸呸,子隐你太不够意思了,居然同月儿合起伙来陷害我!”
白衣少年却笑着摇头:
“怎能说是陷害。猜灯谜,本就是要些惩罚方才好玩。”
“那为何你脸上至今都是干干净净的?”
未曾想,身边的姑娘却是忽然发难,反手将祁子隐按倒在了地上,高声笑着,“小结巴,快,我们两个都已经是黑脸了,不能让他一个人白着!”
“这样吧,这样吧,我给你们俩出个谜面,若是你们能够猜得出,便任凭处置。”
身着白衣的少主明知自己逃不掉,却是不想就这样束手就擒。
甯月却是不肯:
“你倒是狡猾!刚才迦姐出的灯谜,你全都猜出来了,现在来考我们,岂非占尽了优势?不成,不成!”
“就让他出好了,反正猜出猜不出,他都跑不掉的!”
将炎伸手抹了抹脸上尚未干透的墨汁,咧嘴一笑,竟是连牙齿都被染得黑了。
祁子隐点了点头,信手拈来:
“两地相思同此夜——”
谁料话还未说完,对面的红发少女便已报出了答案:
“梦,谜底是梦,对也不对?本姑娘今日白天去梓潼街上逛了逛,恰巧也猜过此谜!子隐你这次可跑不掉了,小结巴,给我画!”
看着面前少女笑吟吟的脸,白衣少年却是根本听不清楚对方口中究竟在说些什么,唯有一个“梦”字萦绕耳边,久久不去……
晔国公忽然惊醒过来,睁眼只见空荡荡的船舱,颈下的枕头,却早已被泪水打湿了半边——如今,似乎他所能感受到的所有快乐,都只能是在梦中了——”
然而还不等其拭去脸上的泪痕,便忽然听见舱外传来一声号角长鸣,旋即水手的叫嚷与欢呼也不绝于耳起来:
“前面,看见陆地了!传说之中的瀛洲,我们终于到了!”
祁子隐深吸几口气,连忙从窗内探出了头去。只见前方晴朗的夜空下,一片连绵起伏的深青色大陆,正自海平面下缓缓升起。而在那里,他将为自己的人生迎来一段崭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