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阳之异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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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阳三二一年四月,春风拂柳,百花齐放,大家决定为以拉、交朔举行婚礼,这将是喜迁静泊坡后最盛大的节日。
巢氏姐妹制作新衣、鞋履,交朔交清亲手编织花环、项链,交季和以斯想方设法为浠宁准备宴席材料,兄弟二人带着交辉、以拉翻新村寨,加固围栏。吉日已然定好,全家准备就绪,交光这才想起仪式的关键,大雁。按照习俗,大雁必须由男方亲自打下,和娶亲一样没人能代替。可这捕雁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本领,况且雁群陆续北归,再耽搁几日就毫无希望了。巢羲心急火燎,不停埋怨良人,交光无话反驳,遂将责任推给兄弟。巢玄深以为然,于是交江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便迎来了一阵狂风暴雨。
时间紧迫,活捉大雁成了优先任务。交季教授射术,巢玄浠宁纺制线绳,交光交江负责制作专用弓箭。这种弓小而弱,镞短且无锋,箭身之上系有长线,线的另一端固定于地面。射出箭并不难,又快又准却需要很高的技巧,这可愁坏了以拉。他越是心急,就越是失准,几日下来,除去白发频增,并无其他收获,以至于他一度怀疑是主抛弃了自己。然而,仅凭这几人哪有力量修筑圣殿,时间更不允许。还是交季想到了主意,他和交江用了一个昼夜便将河边茅屋修葺一新,姑且用于敬奉神明。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以拉身上,只有巢羲察觉到了交光的不适。不知从哪天起,他的胸口开始闷涨,而且愈发强烈,甚至还有两次吐出了血丝。巢羲难得见到病恹恹的良人,偶尔奚落两句,竟也没有反驳。她以为,这无疑是神明对捕雁一事的惩诫,索性让良人长长教训。
实际上,此事在交光心中积压了许久。四个家庭朝夕相处,谁都无法忽视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那便是大阳人衰老得太慢了!十多年过去了,巢氏姐妹老态尽显,而交光交江仅添几丝皱纹。她们早已知晓,却从未抱怨,她们要每一日都过得充实,把温暖和力量带给家人,把希望和美好留给孩子。以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面对死亡,他有着出奇地平静。以斯曾向交季透露,希望在以拉成婚后重返神圣之路,与妻子合葬。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第八日正午,以拉不负众望,终于完成了使命。虽说翅膀有些割伤,好在没有错过迁徙时节。返程路上,以拉心花怒放,抱着大雁亲了又亲,谁都不准碰,他还大方地向交清许下各种承诺,从洗衣到制履,从捕鱼到筑屋,甚至猎象都答应,一旁的交朔只得苦笑。不过姐妹二人有着同样的愿望,那便是尽快完成仪式,好让小家伙回归雁群。清儿缠着光父,交光看向季,后者双手一摊,无奈地笑着摇头。不等女儿收回乱舞的手脚,交江又告诉众人,为了给以拉庆功,玄特地准备了蜂蜜羹汤,只待英雄凯旋。这是玄一直以来的秘密,是她赶超浠宁的一大步。交清一听,如此大事岂能耽搁,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留下身后一片叹息。
就在被人取笑之时,百步外的交清忽然停下了脚步,如枯木般僵立,双臂微微发颤,面庞缓缓回转。她无助地看向父亲,两腿不由自主地向回挪步。交江匆匆赶上,发现女儿脸色惨白,双目睁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嘴巴半张,欲言又止,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交辉此刻也追了上来,见到这副模样,到了嘴边的挖苦,被生生咽了下去。交清一头钻进浠宁怀中,放开嗓子大哭,紧跟着两腿一软,竟跪到了地上。在众人的追问下,这才张开颤抖着的双手,交替指向家的方向。“难道......”交光慌了神,扔下弓箭,向下狂奔,其他人紧随其后。眼前的一幕,刺激着众人的神经,惊叹、质疑、哽咽、呼唤连同嘶哑的喉音,一齐爆发了出来。
静泊坡完全变了样。屋内,院中,到处,毫无声响,几处房屋皆成狼藉。存放稻谷的陶罐丢失,三天太阳图被划出长长裂口,本应闻声相迎的姐妹二人不见踪影。忽听一阵哭嚎,众人循声而去。顺着交光呆滞的目光望去,巢羲和巢玄倒在羊圈中,身下的茅草浸满鲜血。羊群受了惊吓,挤在一起,一只母羊被撞伤,一只羊羔被踩死。交光捂紧胸口,强忍剧痛,交江瘫倒在地,掩面而泣,浠宁伤心过度而晕倒,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哭喊。交季沉吟片刻,拽起交辉追击贼人,以斯父子见状,携剑持矛紧随其后。直至天色完全暗下,他们才拖着沉重的双腿,失望而归。
夜晚,月光朦胧,风轻得诡异,云飘得孤零,远处的山影仿佛一张大手将这片土地以及上面的人牢牢拢住。静泊坡无人入睡,无人讲话,也无人哭泣,偶尔的叹息吸引来一两双迟缓呆滞的目光,却没有任何回应。渐渐地,便不再理会。
转天清晨,男人们来到山脚下,默默准备坟墓。他们择一平地,堆起土墩,再在土墩之上挖掘深洞。交江将墓底和墓壁反复平整,又采花瓣无数均匀铺撒。两位母亲身着新衣,头戴花环,被缓缓送入坟墓。她们的头居东,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她们的手臂抱圆,祈盼神明的接纳。众人向神明敬献祭品,虔诚叩头,交光宣读悼词,赞颂二人事迹。“大阳人啊,你赤条条到来,得到神的眷顾,点燃生命,完成了使命。你和先人一样葬于黄土之下,失去了希望,不再有恐惧,这是神的安排,祖先的召唤。黄土之上,你将永生。”
自那之后,交辉仿佛变了个人,请求交季传最高深的剑术,恳求浠宁授最深奥的学问。从早到晚,从酷暑到寒冬,仿佛要把白天都占满,才没有力气去回忆,去感念。交清不再嬉笑打闹,在天真烂漫的年纪,主动担起母亲的职责,细心照料每一个人。每当大雨过后,她定会去到那片湖泊,爬到最高处,去等待最美的彩虹。在那里,她能一气立一个时辰,好让思绪尽可能飘远。
交光兄弟的痛苦,不仅在于失去了至爱,更在于明知危险的存在,却放松了警惕。很久以前,大阳族人便知,自己与众不同。族人的衰老出奇慢,生育年纪却很晚,而且诞下一子后无法再育。于是,传言四起,大阳族人具有夺走异族寿命以延长自身寿数的法力,方法便是偷取异族的精气,倘若不能迎娶异族配偶,便会奸淫妇女,大开杀戒。不少异族首领坚信,与大阳部族联姻,只会白白葬送族人生命;而且只有杀光大阳人,自己及族人才能活得长久。为了生存,异族相继联合,围堵屠杀。大阳人有口难辩,只得四处逃散,各寻生路。存活下去,延续骨血便成为了最大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