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光明,非常昂贵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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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发现自己严重高估了贱儒们的抵抗意志,严重高估了礼教对皇权的束缚,他有些料敌从宽了。
他以为这些贱儒会不惜一切代价,例如煽动民乱、裹挟流民、挟持民意、刺王杀驾、倍之加倍执行等等,甚至是不惜造反,无所不用其极的来反对大明皇帝的政令。
清丈还田、开海开辟等等新政,切实破坏了名门望族、势要豪右的利益。
因为嘉靖皇帝在前二十一年的时间里,革故鼎新的时候,就一直在面对这些。
可是贱儒的抵抗意志,在越来越强悍的京营面前,如同阳春三月的白雪一般消融。
现在,廷臣们在商议着大兴土木,最后也只不过把三条路,变成了两条半,到大宁卫的那条驰道,也在筹建的名单之上,而且因为白土的缘故,大多数人没有意见,只不过是觉得财政压力过大。
而朝臣们,遮奢户的喉舌们,也就喊了两嗓子,就立刻消停了下来,甚至还‘认捐’拿出了银子一起帮忙修路。
认捐,这是弘治以来,大明国朝财政收入大幅下降之后,不得不采用的一种方式方法,大明的巡抚们,如殷正茂、凌云翼、潘季驯都在不同程度上,采用了这种办法。
廷议还在继续,几个市舶司的远洋商行,筹建已经完成,商总已经开始任命,所有远洋商行都在等着汪道昆离任,松江远洋商行出现重大人事变动的情况下,狠狠地在松江远洋商行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包括不仅限于:三桅五桅船配给、舶来粮份额、瓷器、铁锅、丝绸、布料出口市场、出海船只的堪合、市舶司监当官吏的占比等等。
这些都是利益所在,磨刀霍霍。
而新一任的松江巡抚在经过了激烈的讨论后,最终得到了一个结果,张居正门下、张党嫡系的申时行。
汪道昆是浙党,风水轮流转,为了保证松江府属于朝廷而不是某党的私产,这种轮换是极为常见的事儿,例如一直在张党手中的两广,在凌云翼之后,到了晋党王家屏手中。
这种轮换,是为了保证朝廷的向心力,保证大明政治格局的基本稳定,天子管京堂,京堂辖外官。
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
判断一地是郡县和分封制,也可以从这个标准去勘定,如果地方官司始终属于某一派系之人,那是分封,不是郡县,比如吕宋总督府总督,殷正茂就会一直把这个总督当到撒手人寰的最后一刻。
在需要送到文华殿上进行廷议的内容结束之后,工部尚书郭朝宾简单的汇报了下,大明皇帝开海投资的诸多成果。
郭朝宾不是三党中的人物,是個干活的老实人,他拿着手中的奏疏开口说道:“龙江、清江、卫河、松江、金山、宁波造船厂团造,现有四十七厂,有大木匠、细木匠、锯匠、皮匠、艌匠、铁匠、脚夫、纤夫等196048丁,去岁造浅船两千一百三十只,平底漕船一千三百只,四百料钻风船三千两百艘、四百料战座船四千三百艘,千料三桅夹板舰一百四十五艘、三千料五桅夹板舰七十二艘,另有水翼帆船、画舫、观星舰等若干,共计12746艘,太…漕粮箱七十五万只。”
“营造学舍一千四百三十二所,其中一百二十四所女校织院,供匠人子弟就学,总计有学生十二万三千余。”
“三代而上,漕法未备,建置无所于考,今陛下开辟,设漕船以治船以转粟,国计允赖,实我国家根基之壮举,万世之长计也。”
去年按照大明各方需求,各种大小船只共营造一万两千余,安置了十九万丁,丁是成年的壮劳力,在统计口,一家一户顶多一个到两个壮劳力罢了,毫不客气的说,现在造船业是,大明百万船匠衣食所系。
匠人学堂之中,还有女校织院,读书之外,还要学习纺织,除此之外,也是要读算学,主要是为了日后持家守业算账。
而造船厂的规章制度、组织架构,甚至包括女校织院,这一切统称为团造法,是学习了大明永定河畔毛呢厂经验。
民间把漕粮箱叫做太岳箱,而且形成了一种习惯,散装颗粒货物,都用漕粮箱运输,郭朝宾叫习惯了,差点在文华殿上说错。
就像朱翊钧的脚踏板车,都叫旱鸭子,但它的正式名叫踆乌。
“王次辅功高,经邦济国之肱骨。”郭朝宾由衷的说道,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王崇古入阁的那本《安置流氓疏》说起,王崇古是次辅,虽然他从来不在文渊阁坐班,但他入阁的承诺就是安置流氓疏。
“我?经邦济国?”王崇古本来乐呵呵的听着郭朝宾如数家珍一样的说着工部团造,结果突然被提到,有些懵。
他,王崇古,僭越佞臣,谄媚投献,读书人嘴里为了求活的在世严嵩,突然之间,就成了经邦济国,还是从当朝明公,工部尚书的嘴里说出来的,这让王崇古一时间很难接受这种身份的转变。
王崇古可是除了万士和外,朝臣们集火的对象,被骂久了,王崇古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个奸臣了。
“那不然呢?”朱翊钧笑了笑,肯定了郭朝宾的夸赞,贱儒那些嘴,喷的再多,实打实的功绩就在眼前,说一万次,也动摇不了王崇古的圣眷。
“谢陛下隆恩圣赞。”王崇古赶忙俯首谢恩,早已经不喜形于色的他,也止不住脸上的笑意,决定给王谦涨点例钱。
“这里有一本内帑出的会计财报,三位党魁走的时候,交给投钱的遮奢户们,钱花在了哪里,又从哪里赚到了钱,为什么给他们那么些分红,都写的明明白白。”朱翊钧让冯保拿来了四份厚厚的书,这是自万历三年起,累计3712万银的投资盈利明细。
张、晋、浙三党党魁拿一份回去,户部也要拿走一份。
“此后每年一期,各馆抄录下发。”朱翊钧说明白了这份财报,是每年一次,不是仅此一次。
以皇叔朱载堉为首的大明皇家格物院,算力是十分惊人的,除了计算三角绘测法绘测的堪舆图之外,还有余力参加到户部年终审计和投资审计之中。
这3712万两银子的投资收益明细,其实朱翊钧可以不给朝臣们看,做好之后,朱翊钧自己看看就行了,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公布财报,这一大笔银子,朱翊钧又不是用到了自己奢靡之上,没什么不能给大臣们看的。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陛下圣明!”张居正、王崇古、谭纶站了起来,俯首谢恩。
被折腾的遮奢户都支持陛下,实在是陛下大道之行,做事正大光明。
“待会儿结束之后,将申学士叫来,前往松江履任,不是小事。”朱翊钧挥了挥手,宣布此次廷议结束,而后宣见去地方巡抚的外官。
申时行,嘉靖四十一年状元,一个当了十五年辅臣的老好人,和稀泥和的一塌糊涂,申时行看起来是一个‘首鼠两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既无主见,也无能力,更无作为的首辅。
作为张居正的门下,在张居正被清算时,毫无作为,在继任首辅之后,也什么都没干,更没有继续推行新政,最终也是在国本案里,因为怕事,干脆致仕回乡了。
但在朱翊钧的眼中,现在才四十五岁的申时行,做事慷慨激昂,是变法革新派里的激进派,申时行在万历六年,甚至批评过老师座主张居正,批评的理由非常简单,万历六年张居正归朝之后,关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全部推行清丈和一条鞭法中,张居正反对了激进的全国推广,而是选择徐徐图之,一地一政的办法。
四十五岁的申时行是激进派,五十岁的申时行开始和稀泥,大抵,他在滚滚大势之下,选择了明哲保身。
对张居正的清算,明面上是张四维作为首辅做的,但其实,申时行作为阁臣,非常清楚,是万历皇帝发动的。
一个无能的人,是爬不到首辅的位置上的。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吏部右侍郎申时行走进了偏殿,除了吏部事,他还是《大明会典》的副总裁。
“免礼,坐。”朱翊钧示意申时行就坐。
偏殿摆满了朱翊钧的奇思妙想,一进门的左手边,是一堆造船厂送来的各种船只模型,还有一个水池,来验证一些船只模型的受力,而右手边北侧是七个橱窗,里面摆满了各种典籍,是大明新政的总结,在窗台前,还有一架琴,朱翊钧不喜乐理,那是王夭灼的乐器。
申时行是第一次来偏殿,这是委以重任、也是平步青云。
“申侍郎,此去松江府,朕希望你能不负先生期许,把松江府经营妥当,松江府乃是大明开海的桥头堡,兹事体大。”朱翊钧详细没有寒暄,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期许。
按照大明的官员任免机制,此番调任,申时行一到,汪道昆就该离任交接,但并非如此,汪道昆会带申时行近一年的时间,等到明年期满再离任,申时行到地方,要先当一年的佐贰官,如果做不好,朝廷会选择让汪道昆继续留任,而申时行狼狈回京的结果,就是泯然众人矣。
朱翊钧把这里面的门道说的很清楚,松江府不能在申时行的手里,变成尾大不掉,如同万历初年宣府大同的晋党,辽东的李成梁那般的存在。
如果申时行做好,再回朝的时候,他就是大明首辅。
“官厂团造之事,定要小心,莫要被遮奢户裹挟,正统八年,英宗皇帝敕谕造船下西洋,次年船只督造完成,一场民乱,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你在吏部做事多年,向来也很清楚,这不是简单的民乱。”朱翊钧说话一直都很直接,正统九年的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福建造船厂南下西洋的船队,还有数个桐园,包括了紫金山的桐园。
南衙紫金山,朱元璋的陵寝所在之地。
“臣遵旨!”申时行深吸一口气,颇为郑重的说道:“臣此番前往松江镇守巡视,定不辱君命。”
“若力有未逮时,传书京师,朕为爱卿做主。”朱翊钧十分明确的表示了对申时行的支持力度,打不过不丢人,回老家叫人不丢人,把事儿办砸了才丢人,不必过于担忧,搬救兵不会导致评价下降。
“臣谢陛下隆恩。”申时行再次俯首,这是无保留的支持,玩不过就掀桌子,三万水师在侧,还能让遮奢户翻了天不成?
申时行离开之后,朱翊钧前往了兵仗局,主要去巡视火器制造,大明边军换火器已经迫在眉睫,陕西行都司甘肃镇有一名老兵,得到了永乐七年造的火铳,喜不自禁,成为了他唯一一把火器。
不是永乐之后没造过火器,是永乐造的火器,质量极好,一直到明末松锦之战,这些古董火器依旧活跃在战场,最后被黄台吉缴获,成为了鞑清皇宫的收藏品之一。
大规模列装的火铳,自然不能像骑营那般奢侈,用花梨木做枪托,那只是矫枉过正的一种态度表示,大明没那么多的花梨木,成本过于高昂。
兵仗局一年能造鸟铳三万五千支,而兵部军器监一年能造鸟铳六万支,大明边方火器,需要三十万支左右,为了备战,还需额外造鸟铳三万支,各种火炮三百余门,主要是为了应对莽应龙死后的西南之变。
兵仗局、军器监的生产压力极大。
朱翊钧其实一直想去王恭厂看看,王恭厂就是大明的火药库,奈何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朱翊钧作为皇帝,自然不能亲自去,钓鱼归钓鱼,把自己给赔进去,会被人笑话。
朱翊钧在兵仗局逗留了半个时辰,整个兵仗局内,一尘不染,连树叶都干干净净,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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