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第2/2页)
万历四年十二月,漕运总督吴桂芳回京,上《屯田六议》,其中第四条为:是召集流民给田,开垦无力者,官给牛种,次年还官三稔。纳役原主归认,不许告争。
不许原主告争,就是法律不支持也不承认卖身契,吴桂芳此条是为了屯田,那时候,这一条没办法实现,最终其余五条在大宁卫、全宁卫、辽东推行。
那时候大明朝廷的行政力量、军事力量和经济力量,并不能支持这一条的实践,所以,大明的明公们,不是不清楚问题,而是做不到。
朱翊钧拿起了奏疏,这是礼部尚书万士和的奏疏,他写好了新的《海外番国志》,这一卷写的是蒙兀儿国,或者说印度,万士和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努力,但是关于印度的史料,实在是太少,记录最详细的还是现在的蒙兀儿国。
万士和在奏疏里讨论一类商品,棉花以及棉布。
明孝宗弘治十年,葡萄牙瓦斯科·达·伽马绕过了好望角,抵达了印度的卡利卡特港,终于直接接触到了印度的织工,这是泰西人第一次接触印度织工,不再需要大量的中间商。
在达·伽马抵达印度之前,波斯商人用船只将棉花和棉布从印度运出,而后乘坐骆驼穿过大漠,将货物交给奥斯曼人,奥斯曼人再用船,将棉花和棉布卖到泰西各地。
棉布和丝绸完全不同,棉布是大宗商品,不是丝绸这种和黄金等价的奢侈品,这种大宗商品的贸易,会直接促进海贸和繁荣。
在万士和看来,大宗商品才有资格成为世界性商品,也唯有大宗商品才能促进海贸发展出复杂的、以大明为中心的海洋贸易网络、只有大宗商品才能维持产业的规模、只有大宗商品才能提供足够的财富组建军队,将暴力投射到世界遥远的角落,在万士和看来,棉花棉布,会成为世界性商品。
而大明,在棉花和棉布这个商品上,不占据商品优势。
世界性商品,是万士和提到的一个概念,在他看来,世界性商品需要几个必要的条件,首先是大宗商品,其次是普遍使用,其三是便于保存和运输,丝绸没有这种潜力,因为它的出产有限,也不会普遍使用。
瓷器可以成为世界性的商品、棉布可以成为世界性商品,酒精也可以成为世界性商品,烟草也可以成为世界性商品,白银也是世界性商品。
世界性商品沟通地球上所有纵横交错的经济体,世界性的海洋贸易正在构建,连英格兰都在积极探索世界贸易体系,在这个构建过程中,大明要保持自己天朝上国的地位,不至于向下滑落到深渊,就必须要掌控更多的世界性商品的商品优势。
没有地方种植棉花,但大明拥有更加先进的棉纺工艺,无论是横向规模还是纵向规模,都要领先蒙兀儿国,才能保证棉布商品的绝对优势,让蒙兀儿国成为原料国。
而蒸汽机,就是最初的那个点燃一切的火花,它现在微不可查的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日后必然如日中天,煌煌耀若天日。
万士和借着海外番国志蒙兀儿国卷,上奏请陛下重视世界商品和世界海贸网络。
整个世界的原有秩序正在逐渐消亡,整个世界也正在寻找新秩序,在新秩序塑造的过程中,有多少文明,在悄无声息之中消亡?西班牙殖民者蛮横的消灭了玛雅王国,并且摧毁了一切。
中原文明没有特殊的地方,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有韧性,在两百年前,也灭亡了一次,景泰四年,泰西的罗马帝国被奥斯曼帝国攻破,罗马宣告正式灭亡,再也没有闪电般归来。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这就是万士和这个礼部尚书,站在全球视角下,上的一封政论疏,既没有主张,也没有什么政令,是万士和在他的‘番夷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的基础上,对文明进程的思考。
这或许就是礼的本质——文明。
大明京师逐渐走入了深冬,煤烟引发的霾灾,让不事生产的士大夫们忍无可忍,但大明的百姓们对煤烟并没有那么多抵触。
一饮一啄,因果循环,享受了廉价的煤炭,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大部分的京师百姓们,比较羡慕窑民和织工,无论是进了西山煤局,还是毛呢官厂,都算是生活有了着落,而官厂团造的学堂,是希望。
西直门煤市口的煤炭价格,在天气变冷之后,仍然没有改变,一斤六文。
今年的煤市口多了一种带烟囱的火炉子,一个火炉子作价三两银子,可以用五到十年,若是保存的好,会用更久,而火炉子可以使用蜂窝煤,一种掺了黄土塑形、用碾碎的煤炸制作,能够充分燃烧的燃料。
新的蜂窝煤比煤炭要便宜一些,而且即便是没有煤局出的火炉子,自己可以在家用泥巴搪一个炉子使用。
成衣店的客人,比往年要多了许多,来自北方的皮草,来自南方的棉袄,来自永定河畔的毛呢,颜色鲜艳的衣裤,都是热销品,过年了,为孩子添置一件新衣服,成了一种新的风尚。
就连巴西红木也有了自己的名字,香龙血树,因为用巴西红木染出来的衣服,都带着一股香味,因为染出的衣服鲜红而且经久不掉色,故此得名。
天下百官其实都在期盼着一出大戏,那就是大明皇帝和张居正火并!
这些怀揣着野心的家伙,盼了一年又一年,还是没有等到,但他们始终坚信,快了!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皇帝素来如此。
作为天下至尊,在年少的时候,咬着牙蛰伏起来,就是心里再恨,表面也要尊重,积蓄力量,等到长大了,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对敢于约束自己的张居正,那必然是雷霆报复。
比如王安石和宋神宗。
宋仁宗当政四十年,有所谓的仁宗盛治,号称四海雍熙,治世清平,但北宋三冗之弊自仁宗起。
在宋仁宗登基第二十六年,皇祐元年,大宋的财政第一次出现了赤字,岁收11613万余贯,支出12034万余贯,非常支出1152万余贯,竟然短缺近1500万贯,国朝财政年年亏空,不断发诸宿藏,以致百年之积,惟存空簿。
宋仁宗没有儿子,宗室过继的宋英宗登基,发诸路卒四万六千七百人,营建永昭陵,下葬了宋仁宗,短短四年后,宋英宗一命呜呼。
宋英宗的儿子宋神宗要给自己的亲爹修陵寝,整个大宋朝廷,最后只拿出三十万贯来,诸路转运司和雇石匠四千人,草草了事。
一如隆庆皇陵只用了五十万银,有11万是第二年才结清一样,北宋也面临着财用大亏的危机,王安石这些变法派登上了舞台。
王安石的变法失败,原因很多,但宋神宗随着财用日盈,对变法不再鼎力支持,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按照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皇帝和帝师元辅之间的战争一定会进行!
可惜让人失望的是,万历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大明皇帝带着王皇后、长子朱常治,再次来到了全楚会馆,每月二十三日,是皇帝固定到全楚会馆蹭饭的日子,很多人拿这件事作为皇帝与元辅之间关系是否融洽的标准。
大明皇帝的大驾玉辂如期而至,让一些个野心家,非常失望!
皇长子朱常治很少出通和宫,两岁的朱常治已经能上蹿下跳了,说话也很清楚,朱翊钧也是第一次带着长子过来蹭饭,朱常治很喜欢熊廷弼,看着熊廷弼五大三粗的样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很喜欢熊廷弼背上的宽阔。
“熊大最近的课业如何?”朱翊钧问起了熊廷弼最近的学业。
张居正认真思考了一番说道:“文武兼备,之前不让他延后考举人,他想去参军,臣打算让他去绥远。”
“绥远?他才十三岁。”朱翊钧惊讶的说道,哪怕熊廷弼长得再着急,他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不小了,陛下十五岁就在西山带着缇骑杀贼了,李如松十四岁就跟着父亲在辽东杀虏了,陛下,民间十四岁就该大婚了,比皇家要早两年。”张居正颇为认真的说道。
“等到十六岁再去吧。”朱翊钧连连摆手说道:“那不一样,那是没办法。”
“臣遵旨。”张居正思考了一下,应了下来,熊廷弼是个可造之材,也可以让他在身边多学一些,再出去历练不迟,熊廷弼的性格太直接了,需要在张居正身边学一点圆滑。
“四川地面的清丈,今年终于有动静了。”朱翊钧说起了清丈还田,相比较前几年的高速增长,大明万历九年的清丈还田亩数为844万顷,这其中包括了四川的清丈,去年是792万顷。
罗瑶受贿三十四万银的大案落下帷幕之后,四川的清丈终于开始步入正轨。
“今年的岁收不正常,有点太多了。”张居正也收到了户部上奏的奏疏,大明今岁田赋折银为1520万银,工商税赋和官厂等,第一次超过了四成,高达1048万银。
大明田赋折银后加上工商税赋总计为2568万银。
这工商税赋,最大的部分来自于开海的关税,市舶司押送京师的白银就超过了320万银,官厂团造贡献了180万银和去年相同,其中重中之重,是皇帝领衔开海投资分红超过了220万银。
相比较去年的723万银,增长绝对值高达325万银,要知道嘉靖年间,朝廷一年岁入折银不过六百多万银,六个半先帝皇陵了。
“不奇怪啊,整个南洋,在册的田亩已经超过了170万顷,朝廷官办种植园七十四处,民园已经高达一百二十四处,总计198处。”朱翊钧对审计的明细看的很明白,增长的主力主要是关税和种植园收益。
种地和收税,果然还是当下最赚钱的两个买卖。
“一年岁入这么多,还要发国债向民间借钱,臣真的是愧对陛下。”张居正的面色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皇帝向民间借贷,这是多么有损皇帝威严的恶事,但朝廷确实没钱,赚得多花的也多,光是军事支出就超过了1200万银。
“明年开春,要投入一千万银,用于开海。”朱翊钧说起了自己的打算,开海投资。
申时行觉得可以在一些项目上进行细分,在交易行募集资金,风险向下转移,但朱翊钧不打算立刻就做。
他打算加大投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