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与吟游诗人 (第2/2页)
这群人渣!
愤怒险些冲昏了亚伯的头脑,他想破口大骂,再把这些人碎尸万段,拉去喂狗。
假如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们也不会花太多笔墨在这个角色身上,虽然亚伯双目充血,心底冷静如铁。
两个乞丐不算魁梧,大约三十多岁,身高170厘米上下,腿短且粗壮,手臂满是肉眼可见的青筋和毛孔,亚伯却是个未成年的少年,长年处于饥饿导致他身材纤细,单打独斗绝不是对手,何况一对二。
不需要战胜两人,他只需要救走那个婴儿。
拔出腰间别着的匕首,亚伯藏进阴影里,由于雕像的视觉死角,乞丐们完全没发现这一侧的异动。
一、二、三……
“嗖!”
当乞丐蹲下身想捡起弃婴时,亚伯猛地冲出,对准他的肩头撞去。
光凭他的力气撼动不了一个成年男性,所以撞到乞丐的瞬间,亚伯把匕首狠狠插进对方的大腿。
乞丐吃痛地惨叫一声,重心不稳,朝旁边踉跄歪倒。
亚伯趁机俯身捞起婴儿,没命地向反方向狂奔,另一名乞丐伸手抓他,却被同伴的身体阻碍,没能得逞。
“哪来的小杂种!站住,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两名乞丐反应极快,见状怒火中烧,发狠地追在亚伯身后。
下城区是他们生活几十年的老巢,不像难得来巡逻一次的士兵,乞丐们对亚伯的每条路线了如指掌。
狂奔中的亚伯怎么都甩不掉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两人粗壮的脖子愈发粗大,脸色涨成猪肝的颜色,满眼血丝,模样好似深渊的恶魔,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剁碎他的骨!
毫无疑问,他们杀过人!
而且不介意今天多杀一个!
被抓住必死无疑!
不知跑了多久,亚伯满头的热气渐渐变冷,他的小腿肚子直打哆嗦,眼前出现黑白色的星星,干呕的冲动涌上喉咙。
跑不动了!
难道我要不明不白被两个乞丐活活打死在莱茵城?
不、不——我不辞千里来到莱茵城绝不是为了这么卑贱地死去!
“啊——啊——”
远处响起乌鸦拖长尾音的嘶哑叫声,穿透下城区既幽静又喧嚣的大街小巷,传入亚伯隆隆作响的耳朵,清晰明亮。
亚伯转头,没看到乌鸦的踪迹,却见两个建筑物之间有一处狭窄的缝隙,连忙侧身挤了进去,顺手抓住几个闲置的木质酒桶,挡住入口。
“妈的,那小兔崽子躲哪去了?”
“肯定在这一带,操,他跑不远的!”
乞丐们骂骂咧咧地从木桶前方经过,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亚伯像一条搁浅的鱼似的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如雨,落在下城区满是碎石的泥巴里,把大地的色泽染得更深。
过了很久,他好容易缓过劲,重新抱起婴儿。
所幸,还有呼吸。
但如果没有食物和水,她活不了太久。
亚伯观察起救他一命的小道,这条缝隙是拙劣建筑师测错距离的产物,地上全是腐烂的垃圾,大概几百年没人打扫过了。
臭气冲突的黑暗尽头,是对面街道亮起的光。
亚伯像个从锁眼努力向外看的人,追着那点微弱的光芒,努力向出口摸索。
然而,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
这是一条死路。
那个光点只是一堵墙掉落的砖块,从缺口渗出的错觉。
亚伯的手指抚摸着墙壁粗粒的表面,时光留下错综复杂的斑驳,如同公园里太过久远、没人认得的名人雕像,它们风化的面庞见证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苦难。
突然间,交谈声传来。
原来夹住亚伯的其中一个建筑物是酒馆,而他恰巧走到了一扇上锁的窗户前。
“很久以前,这片土地属于神族,也就是历史学者口中的魔族。”
吟游诗人在说故事,亚伯把耳朵贴上墙壁。
“他们信仰伊利西姆(极乐世界,Elysium)的死神,骑着鬼龙和三头犬的军团战无不胜,征服了世界已知土地的四分之三,好斗的矮人族难得服输,迁移至牙玛兰大陆的阿拉斯卡平原,傲慢的精灵和智慧的巨龙畏惧地躲入洛特阿大陆隐居。”
“人族,曾经是魔族的奴隶,没有神明的眷顾,他们无法修炼超凡力量,被归为下等种族,买卖的价格有时不如一头牛来得贵。这段暗无天日的岁月在人族编年史上被称作【黑暗纪元】。”
“直到一位眉间有新月图案的存在出现在弱小的人族面前,那是最初的神使——新月先知,祂长着十二支洁白的翅膀,从月光中降落,赋予了人类开启超凡之门的钥匙,让我们的先祖拥有与魔族一战的实力。”
“无数的人族拿起兵刃,向曾经把他们当做牲口看待的魔族宣战,士兵边高喊着‘自由!’边与敌人同归于尽,鲜血染红了欧玛拉,前赴后继的牺牲换来了一块块土地的解放。”
“这是逐光者的战役,靠着木棍、铁勺,甚至石头,人类的祖先踏着亲眷血淋淋的尸体,以双手为后世开辟宽敞的道路。魔族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暴怒反击,最后节节败退。先知领导的人族所向披靡,打得魔族溃不成军。”
“当然——当然,魔族霸占世界资源长达千年,其他种族早对其心怀不满,眼见人类点燃第一缕薪火,趁机一并加入。”
“那是个混乱的时代!神明彼此厮杀,种族陷入血战,历史文献被销毁、扭曲、丢失、隐瞒。我们无从考证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少战争的结果是喜人的。被群起攻之的魔族经不起连绵战役的损耗,离开了欧玛拉大陆。”
“历史学家把如今他们所栖息的地方叫做‘罪都’,又叫‘极北之地’,位于世界最北边的尽头。大战后的两方弹尽粮绝,为防止其他智慧种族虎视眈眈,魔族派出外交代表,忍气吞声地签订了《战败条约》,发誓给予人族永远的自由。”
吟游诗人顿了顿,听故事的人迫不及待的发问。
“新月先知呢?他去哪里了?”
“你们没读过《神典》么?那《以利基圣经》、《天使赞美颂》或者《启示录》呢?”
“呃,我不识字。”
“新月先知牺牲自我,与魔主同归于尽,其它神明联手将死神封印于十六根奥绯斯尔神柱下。由于死神的堕落,祂的神格受到污染,称呼渐渐变成了‘恶魔’,其管理冥府的神职由不死族的神明接替——黑夜的提灯女神洛娜丝芙。”
“新月先知生前的伟大成就之一是天空之城的创造,代代由神使、神女与神子共同管理,他们是先知意志的传承,世世代代地守护着人族;天空之城培育着神的代行者们,在尘世建立神殿,传播教义。”
“故而神殿的祭坛上,十一月神的雕像围成一个半圆形的祭坛,中间摆放新月先知的雕像。祂将‘真理’的意义赋予人类,驱散了愚昧与迷蒙,让我们借用月亮的灵性获取‘超凡力量’。”
“也是祂带领人类走出了【黑暗纪元】。故而后世把祂身死的那天定为【启示纪元】元年,距今已有1198年,并每年在同一日庆祝【圣临节】以纪念先知、和我们祖先对人族自由做出的伟大贡献。”
“先生,你知道得真多!”
面对听众们的称赞,吟游诗人不以为意。
“哪怕智慧生物所有的文明史加起来,在传说中的叶法兰海面前仅是沧海一粟,更别提海底之城的亚琴忒利斯、似有若无的雾都弗洛萨、终结投影的生死魔谷、埋葬魔女的遗忘遗迹——这个世界啊,是很宽广的。”
没错,世界是很宽广的。
我却连墙壁的缝隙也走不出去。
难以抑制的泪水从亚伯的眼睛夺眶而出,明明逃离杀人如麻的乞丐和进退两难的绝境都能冷静沉着,此刻他却为吟游诗人所描绘的美好所哭泣。
铺天盖地的绝望从未如此清晰。
怀里的婴儿沉重地压住手臂,亚伯无法避免地后悔起来。
为什么我要救你?
为什么……
我想看看外面的风景,我想踏上精彩的冒险!
我想他妈的见识一次羊皮纸上的魔法!
亚伯咬紧牙齿,死死瞪着婴儿,脸上肌肉痉挛地抽搐着,百种表情复杂交错。
我恨你!
我恨把你抛弃的女人,我恨无情的神职人员,我恨表里不一的神殿,我恨麻木冷漠的莱茵城,我恨毫无底线的人渣,我恨所有的不公平!
我最恨的是——弱小无力的自己!
“哐!”
冷不丁的,亚伯倚靠的窗户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只来得及高举婴儿,亚伯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地上,接着是上半身,闷痛顺着脊柱袭击全身,眼前闪过一明一暗的空白。
等到意识恢复,天旋地转的视野里,亚伯看见了一对白皙笔直的腿。
雌雄莫辨的声音好似遥不可及,是那名吟游诗人。
“早上好,听墙角的朋友。”
酒馆的听众们哈哈大笑,一半是因为亚伯的滑稽,一半是因为这个幽默的昵称。
吟游诗人又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迷迷糊糊间,亚伯的思考迟钝,居然顺从地回答:“……亚伯,亚伯·兰斯。”
“亚伯,我的朋友。”吟游诗人伸出手,“我叫苏沧,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