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领的佛罗里安 (第2/2页)
“若是甘德没有摔伤,或许他真的可以去做骑士。”老头黯然。神奇地,唐托斯也认同。
“确实。”
离别老头,唐托斯心乱如麻。当他准备在城门关闭前返回时,一个鬼祟的年轻人拉住了他衣角,示意他到旁边的帐篷说话。
“我听说老爷您要买船,就跟着您了。”年轻人最多只有十五六岁,如今嗓音粗糙像是正在换声,绒毛胡子浅浅挂在唇上,黑色头发,四肢健壮,但看不出英俊,是个妥帖的小伙子。
“嗯?”这不是刻意来探查他消息的人,他立刻就明白。
“老爷您想买船,但看起来,您明显不是船上人,我在想,老爷您,您一定需要合适的船长,嗯,或水手吧或者帮您检查船舶质量的海员?我从小就生长在船上,操船升帆、认星识路、辨礁越障无所不能。”
“我可不会信任一个陌生人。”唐托斯立刻就喜欢上这个年轻人。
“我已立誓绝不辜负信任,这是我在君临活下来的根本。我曾在‘欢乐人鱼号’、‘里斯人兄弟号’上做工,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家里的客货两用渔船上帮忙,我向您保证,我是个合格的水手,甚至船长。”年轻人眉飞色舞,信心和担心交织的奇怪勇气让唐托斯羡慕至极。
在君临活下来的根本是装傻和说谎。“也许你有技能,但我为何要信任你。今天之前我还从未见过你。”
“大人,我是骑士之子,我愿意以我父亲名义向您发誓,我值得信任。”誓言从不可靠,他记得泰温的誓言、记得伊里斯国王的誓言。
“你即是骑士之子,为何没去做个侍从?”
“我的父亲死得太早,没有这样的机会,另外,我还得养活弟弟、妹妹和母亲。”
“你的名字?”
“佛罗里安琼斯”
“你弟弟的名字?妹妹的名字,母亲的名字?”他快速询问。
“佛洛伦琼斯、艾丽琼斯以及玛丽霍格特”唐托斯不得不相信。他就做不到在一个呼吸之间说出自己父母的名字。“呵呵,我的父亲是史蒂芬琼斯,他曾作为雇佣骑士为霍格家族服务,霍格家族效忠于哈佛家族。”
唐托斯只觉得一切都荒谬,他们的父亲有着共同的名字,不仅如此,少年的名字……他握了握手腕,惊叹诸神为他的安排。
“也许你确实适合做一名水手,或船长,但我并没有船。”
“我知道您需要能在黑水湾内航行的客货船,或许,您可以尝试将‘欢笑人鱼号’买下,我猜测,只要您能拿出三十金龙,棕胡子船东一定愿意出手。这艘船虽然老旧,但足以为您服务数年。”
“看来,你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我相信,如果买下,就不用操心招募水手的事了吧?”如果这就是诸神的安排。
“是的,如果您安排我做船长的话。我可以为您招募忠诚可靠的水手,您让他们航向哪里就航向哪里,哪怕是瓦雷利亚的失落之地。”少年终于放下一切笑了。
对,就是要驶向失落之地。“明天,明天城门关闭前的两小时,在这里等我。”现在,他需要想办法尽量让少年愿意为他冒险,但谨慎是他的习惯。
君临日渐拥挤,大人们的注意早已转向治安和接待,没有人真的需要弄臣。为了凑齐购买欢乐人鱼号的资金,唐托斯经过数次换装,在钢铁街将自己的盔甲、剑出手,在丝绸街将金环等物品出手,结合这些年的储蓄以及这次危险行动的“首期”订金,他勉强凑齐五十金龙。
他重新找到了昨天看到的那个老头。吸引他的不是老头倒霉的经历,而是他那骑士梦想未能实现的跛子儿子。他回到了破船的原泊位,但泊位上停留的明显是另一艘更大的船。回身寻找了一圈,却未发现这对父子。唐托斯无奈,只得四处询问,最终才在黑水河上游的河滩上,看到他们,他们的破船上一根桅杆已经重新立上。
“甘德阁下。”唐托斯向老头致意,但话确是向着他的儿子。
“大人。我们的船还没能修好。桅杆在水中泡了太久,已不堪用啦。”
唐托斯看到的桅杆完美无缺。
“这是临时加上的,我们准备给他重新找一个更坚固的。”老头看出了唐托斯的疑惑。
“我明白了。甘德阁下,我听您父亲说,您曾梦想成为骑士。”唐托斯觉得这种话应该向少年说,而不是这个中年的跛子甘德,“说起来很冒昧。我有一桩交易,若是能完成,我想,您一定可以实现愿望。”
“这,大人您开玩笑了,我只是个渔夫。”甘德很谨慎。
“我已决心买下‘欢乐人鱼号’,我希望您可以替我担任船副,确保我的船可以按照我的心意航行,在合适的情况下,及时纠正船长的错误。只要阁下可以按照我指示的去做,只要能够完成任务,您的这个梦想必定会实现。如果您对我冒昧的说辞有一丝兴趣,我希望明日这个时间,您仍在此,那个时候,我将向您坦诚一切。”唐托斯明白骑士的意义,他希望甘德也一样能够明白。
他学着黑影抛出了一枚银币,这是订金。而甘德比他更加矫健。
他换上了商人的装束,这模样他自己也认不出来,欢乐的肚子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到了约定时间,他根据佛罗里安的引领,与棕胡子船东沟通了买船的事。船东爽快将船卖出,包括了船内尚未卖出的各种商品及货物,唐托斯共支付了三十九金龙。船舶登记,他又支付了七个银鹿挂上了佛罗里安的名字,又为他请到的三四个水手付出了额外几个银鹿。
“明日,我将派我的管家一起登船,由他担任船副。”他就是知道甘德会同意。
次日,甘德果然留在原处等待,但他的父亲不在。唐托斯与他一起走入船舱。
“大人,我不知是否该信任你。”混迹鱼市街的人往往不会这样说话。唐托斯决定再推一把。
“您可以信任我,我以家族的荣誉起誓,以我所信奉的七神起誓。您得明白,领主、骑士不会因为随便的小事而册封新的骑士。平民虽然可以因为勇敢的战斗、机智的协助而被册封骑士,但你已不适合在战斗中获取荣誉,所以,只能依靠机智的行动。七大国中,被册封的平民骑士有许多,您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例子。”
“机智的行动,大人,是走私么?我们航向目的地简单,但绕过港口检查可难。”
“是走私,但不需要绕过港口检查。”唐托斯知道他们蕴含的勇气和力量。
少年船长充满独立执掌一船的自豪、自信和野望,愿意航向任何深渊,中年跛子大副目标明确沉着冷静,足以应付海上的意外,他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搭配了。
太阳从海面升起,第一束光打亮了高丘的红堡,全城至此开始逐渐热闹。王国需要这样一场盛大的婚礼宣告国家的伟大胜利,宣告铁王座的团结和力量。但到了今日,唐托斯只看到分裂和虚弱。
他觉得双手颤抖,为送出的项链颤抖,为他伟大的计划颤抖。脑袋开始剧烈抽痛,他不得不吞下两口红酒。红酒酸涩刺鼻,在酒精刺激下,他的脸色迅速变得红扑扑,伴随着严重的头痛,开始像个酒鬼。
珊莎会老老实实跟一个酒鬼走么?唐托斯有些担心,在关键的时间上酗酒的人不值得信任,而他已向珊莎证明过。若是她拒绝信任一个酒鬼,则万事皆休。贝里席公爵为什么认为他可以带出珊莎?君临城内几十万人难道仅仅一个唐托斯可以用么?
他裹上了宽厚的弄臣服装,装上表演的道具、测向仪还有为甘德准备的信件。信件被泥封,上面用霍拉德的徽章加盖印记。这是他的承诺。
完成不堪的表演后,唐托斯剩下的工作就是等待。婚礼逐渐变得热闹嘈杂,每个人都有无数忙不过来的任务,唯独他有时间在一旁观察、思考。逃跑的路线已在他的脑海中翻过无数遍,他希望佛罗里安和甘德会向他们表现得那么可靠。他还要思考如何快速不惹人注目地接近珊莎。这中间过程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唐托斯知道计划会成功,他相信梦中的指示。在梦中,她看到珊莎回到了临冬城,但站在婚礼现场和站在梦境中观察,这是两个概念。贝里席大人会做梦么?若是不做,他对计划成功实施有几分把握呢?或者贝里席大人真的期待计划完全成功么?唐托斯知道答案。成功则最好,若是失败,也不差,损失无非珊莎。当然,若是失败,暗中盯着他唐托斯的刀会随时划过他的脖子。贝里席大人不会将自己的把柄放在他的身上。
他并不怕。他甚至想向他打声招呼。
陌客,你好么,你已经等待很久了吧?
经过漫长的等待,他从人群的惊慌声中回神。他往贵人的高台而去,没有人阻拦他,没有人在意他,这很好。
珊莎像个惊呆的小鹌鹑,这不好。
唐托斯轻轻碰了她的袖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快走吧!是时候回临冬城了。”临冬城三个字对她很有力量,唐托斯高兴想到,她愿意跟随说出这三个字的任何人。很好,其他所有人都在涌向倒下的国王,无人关注他们。
唐托斯顺着已行走过无数遍的廊道,蜿蜒的小径以及紧闭的铁门。他为珊莎戴上斗篷,行走在树木的暗影中,期望神木林的树木仍是北境神灵的盟友。
“珊莎,不用害怕,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这就回临冬城。很快,很快,你就能到了。”
“感谢您,爵士,我并不怕。”
“我并不是爵士。”
“不,您是。”她的坚持让唐托斯觉得好笑,这只是个孩子。
除了少数狭窄的地方对小女孩有所受阻外,整个路途竟无比顺利。他们顺畅到达红堡下的海岸,而此时,教堂不间断的钟声已响起,可能整个黑水湾的海面都能听清。已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他们了。
唐托斯巡视海岸,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系在岸边的被隐藏起来的小船。他小心将珊莎扶上。将小船推入海后,他立即跳上。稍稍迟疑后,他将测向仪和书信放下,安慰珊莎后,转又跳下。将所有属于弄臣的衣服全部扔在岸边,露出了属于霍拉德的纹饰。
海面有雾,再好不过,唐托斯心想。不过一会,他就会消失在茫茫大海上,带着临冬城的女儿逃离狮子的魔爪,清偿他的债务。他希望,少年船长和跛子大副不会被教堂的钟声影响而放弃等待。
沿着测定的方位,他足足划了半个小时,在筋疲力尽前,看到那艘破旧的客货船,他笑了。
“去吧,孩子!跟着他们上船,记得把信交给你见到的领主。”他对珊莎说道。
“爵士,您不要一起么?”
“我的好女士。我还有其他事要办,他们会带你回家的,你知道家吧,我看过那个地方,鱼梁木很粗,要几个人才能环抱,啊,旁边的绿色池塘,冒着热气。”
“是的,红色叶子,白色枝干,绿色池塘。”珊莎小声说出,在迟疑之下,她付出一个拙劣的吻。
欢笑人鱼号的船员开始哄笑,并吹出口哨。唐托斯没想到会如此幸福。少女在水手起哄中羞红了脸。
“大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了么?”佛罗里安琼斯向他问道。
“他的名字叫佛罗里安。”珊莎道。少年像见鬼了一样。
“是的,我叫佛罗里安!”他带着幸福和欢乐划船而去。他还有另外的人需要见。
海上划桨让他又痛又累,迷雾渐渐散去,唐托斯才发现了另一艘在海上等待的船,这是他的方向,也是他的终局,大教堂的钟声似为他而鸣。他的头痛也在随着钟声的节律在逐渐强烈。
“唐托斯,我没有看到珊莎。”贝里席高高站在海船之上。
“您应该称呼我为爵士,大人。”贝里席笑容止在脸上。
“我可不关心酒鬼的称呼,珊莎在哪?”
“珊莎已经回家。我不是酒鬼,我叫佛罗里安,我讨厌酒。大人。”
“唐托斯,莫非你的脑袋被酒泡了?”,贝里席只能通过钟声知道一些,但其他的他什么也了解不了,“既然珊莎已回家,你还来这里做什么,莫非还想来拿尾款?”
“那个叫唐托斯的傻子想给您带话。他站在婚礼现场,虽然饿了,但他忍着大餐未吃,虽然渴了,却忍着美酒未喝,虽然累了,但绝不坐下任何板凳,虽然热了,却绝不站在屋顶之下。而贝里席大人不在场,却吃得饱喝得满,坐得也够稳,对了,您向红堡主人送的礼物他喜欢极了。”
“唐托斯,我没有见过比你更蠢的傻瓜了。”他的脸色愤恨而惊悚。
“是的,我是个傻瓜。”
“那傻瓜,莫非这番话就是你来此的目的?”
“不。我是来向您致谢的。那个纹章我很喜欢。”
他听到了呼啸声。利箭穿胸,他没觉得痛。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