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对峙 (第2/2页)
这世上的男人,任何一个都是不能容忍女人孩子遭受这种待遇的,何况众人皆知,他们是何等的无辜。
霎时间,满大街一片呜咽唏嘘,不绝于耳,往日交好的亲朋邻里全都哭了起来,老太爷、老奶奶、奶奶、少奶奶、少爷、小姐……喊声一片哭声一片,好不凄惨。
最后出门的是秦溶和马武,秦溶威风凛凛,红顶子下武将的战袍长靴很是整齐,表情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马武戴上红顶子、穿上官服站在秦溶旁边简直就矮了两截。
他今天来做这个监斩官,里外不是人,心酸同情,尴尬无奈全都不敢表露出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反叛、帮凶、狗腿子。
秦溶一出来,满大街的脚夫投去愤怒的目光,他们虽然惧怕这个杀气腾腾的靖川营把总,但今后事无当家、衣食无望,饥饿煎熬将会永无了时,他们又且会被吓倒。
所有因为面子问题的脚夫都不约而同丢了肩上的担子,握着扁担相互靠拢,一时间在大街周围围了一道人墙。
突然,人群中有人叫道:“二爷三爷不该死!”
他这一叫喊,群起响应,一片愤恨,倒衬得那帮何氏老少十分该死一样。
赵俊林蠕动着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来,只沙哑地啊啊着向众人点头。
又一脚夫质问秦溶:“他们没有造反!何以该死?”
这架势,一看就是兴师问罪。
秦溶大声喝斥道:“干什么?想干什么?!叫什么叫?这里只有芝兰匪首赵俊林、杨忠德一干反贼!哪来的二爷三爷?告诉你们,凡与之沆瀣一气者全家处死!凡窝藏何家逆贼者视为同罪!你们最好都给我老老实实地退开!”
脚夫们听到逆贼两个字,无不为之愤怒,这些都是他们昔日的老少东家、当家大爷,怎么会是逆贼?
人堆里又冒出一句粗鲁的叫骂:“放你妈的狗屁!他们是逆贼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马武哪敢让这帮人骂出第二句来,马上拔出刀来道:“你们有几颗脑袋?辱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还不快快退去,难道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兵丁们见统帅被骂,再无顾忌,立即上去抡枪棍子打人。
愤怒的脚夫与之冲撞起来,双方棍棒相加,街上一下乱了套了。
秦溶腰刀一拔,快步上前,一声令下:“谁敢乱动就地正法!长枪队准备!”
几百兵丁立即调转樱枪枪头,齐刷刷地站成一排,锋利的枪头对准脚夫,危机一触即发。
何老五看秦溶举着刀要爆发了,忍不住叫一声:“慢着!”
这一声叫喊声音不大,却让秦溶的注意力瞬间转移,所有官兵齐刷刷望向何老五。
何老五从容道:“秦大人,认得我何老五吗?”秦溶怒道:“认不得!本把总只认得手中的刀!”
何老五微微一笑:“大人自然认不得我,湘军和靖川营本就隔了一代,我也退役好几年了,现在在赵家脚行帮赵大少爷领一帮脚夫……”
“少说屁话!你待如何?”
何老五道:“没别的意思,只想说句公道话。何大爷确实该死,但这一家老小是无辜的,这帮脚夫虽然冲撞,但我量他们也不敢动手,大人没必要这样大动干戈。”
秦溶道:“什么叫没必要?你既然是赵大少爷的人,来瞎搅和什么?”
何老五道:“大人,这阵势,再没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只怕你们双方在这里就要杀将起来!”
说完推开众人,挤到前排抱拳道:“大人,且把枪收起来,刀对刀枪对枪很容易擦枪走火。”
秦溶为之一怔,兵丁们一齐调转枪头对着何老五。
何老五眼珠子一翻,他本想制止骚乱,避免没必要的误伤,没想到兵丁反而以枪相向,不由得十分恼怒,拍胸口:“来来来,冲这儿戳一枪,戳一枪!”
马武一看,赶紧按下兵丁的枪头,向何老五抱拳道:“何五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是干啥呀?快退下,以免大人误会。”
何老五拂袖道:“我本是好意,都把枪来对着我,真要杀将起来,这满大街的居民且不无辜受害?后果算谁的?!”
“何五爷!你真不该出来说这种话。”马武大声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甚至于是警告。
何老五不吃他这一套,对秦溶道:“你们固然是执法有理,但也不能这样咄咄逼人吧?太霸道了反而会把有理变成无理,许多事都是这样变得不可收拾的,难道不是这样吗?有些人确实不叫话,的确该死,但不是所有人都该死。”一指街边的脚夫道:“他们这些人,说白了,还不是对在场的犯人有些同情,问候一下也不是不可以,民心嘛,安抚总比刀枪相向强不是?大人,你说呢?”
这话完全掩盖了那些芝兰脚夫的动机,似乎也有不平之意,骂人也不带脏字,马武在内心来说也是赞同的,只是谁又能吃得准这位秦大人呢?你何老五不是自找麻烦吗?
马武当下就重申道:“何五爷,这是什么场合?你不知道吗?不要给赵大少爷找麻烦。”
何老五理解不了他的好意,口气凌厉的回答道:“这跟赵大少爷有关系吗?”
马武道:“要想没关系,那你就闭嘴吧。”
何老五顿生恨意,反问道:“闭嘴?让你们杀倒一片?血溅当场?马王爷,想当差就要当好差,不要忘了你曾经也是太和十排,也是其中间的一份子,你希望这些人血溅当场吗?”指着赵俊林等刑犯又道:“从前的你,见了他们是副什么德性?你忘了?”
马武一愣一愣地:“那是从前。诶……不是……何五爷你什么意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要干啥?你是不是也忘了芝兰公在世的时候对赵大少爷是副什么德性?”
何老五道:“知道呀?那又如何?墙斜檩子歪,不消众人推,它自己就倒了,不消你来指手画脚!”
秦溶感觉自己的脸皮被这句不消你来踩踏得体无完肤,这还了得,堂堂靖川把总,且是你这个脚夫子冒犯得的?
敢这样说话,你把这几百官兵摆在哪里的?是不是不要命了?
秦溶握着腰刀的手指头忍了又忍,只差没有拔出刀来去剁了他的头。但他是赵大少爷的人,刀落在他身上就等于落在了赵大少爷身上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秦溶只好忍着。
虽然忍着,却不能任由这个何老五这么放肆,眼珠子射出两道冷光道:“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替他们出头了?”
何老五本也不想为谁开脱,芝兰帮这帮大爷对待顺和的那副狗脾气他恨得牙痒痒,嘴上是那样说,内心却是犯不着为这帮人冒天下之大不韪。
见秦溶问话了,还咬牙锉齿地瞪着自己,要是再进一步激怒他,只怕真就惹出祸事来了,于是只能抓着秦溶的短处说道:“秦大人,就算这些人该死,但犯人赴死朝廷都有惯例,送行的饭、断头的酒!他们不仁,咱们不能不义!大人是正义之师,我希望大人不要少了这套礼法,毕竟死者为大。大人如果做到这一点,并能礼性执法,我想,在场的人谁都不敢生事了。”
这句话落地有声,也把芝兰脚夫生生镇住了。
秦溶一声冷笑:“大清朝的律法要他们遵纪守法,他们做到了吗?他们做不到,衙门为什么还要他们吃送行饭断头酒?何五爷,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
何老五笑道:“大人,人死为大嘛。我这个人没读过书,求字认成来,但我知道,人不比牛马畜牲,人是有魂的,饿死鬼会阴魂不散啊。”
秦溶见他一个劲地煽风点火,一点不给人留脸面,要是不拿出纲常来震住这斯,只怕芝兰帮这帮亡命徒还真敢动手抢人,当下黑了脸,按着刀柄道:“我不管饿死鬼不饿死鬼,我就看谁敢放肆!”
何老五哈哈一笑,抱拳道:“大人,请!容!我!给他们些水喝,给他们一口吃的,让他们吃饱喝足,大人再送他们上路,望大人恩准。”
秦溶嘴唇抽搐,马武赶紧上前对秦溶也作了一揖道:“大人,我看可以考虑一下,赵家的人就是这样,对谁都要讲个仁义。”
秦溶强按怒火,这两个混蛋,满口的仁义道德,自己要不答应,就是一个十足的恶人了。遂放了刀柄,退过一边。
罗金狗见机就捉,冲脚行门口的小堂倌呵斥:“站着干啥?把给哥几个准备的团子都端上来!”
芝兰帮的脚夫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