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梅幸 (第2/2页)
慧妃紧了紧风领上的红绸子,道:“听王嬷嬷说,像是阅是楼的琵琶女进了御前伺候?这是何时之事?怎得我却不知?”
赵得海搓着手,低声道:“奴才也不知,如今御前伺候的人嘴严。”
慧妃梨涡一荡,捋了捋斗篷上的菱枝纹雪绣面,笑道:“幸下也不是罕见之事,既是阅是楼琵琶女也该是出身包衣,这等身份倒也无妨。”
大雪又纷纷扬扬下了几日,燕蓟城已然雪白一片,银装素裹,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六宫众人齐聚皇后宫中请安。
皇后坐在福寿安康如意锦被上,炕桌上摆着新鲜瓜果和各色点心,穿一件玫黄色撒金花锦毛鼠棉裉袄,又围着嫣红色貂毛风领,只淡淡含笑微微不语。
王嬷嬷掀了福星高照锦绣棉帘,笑道:“主儿,东西都备下了。”
皇后笑着进了一口热茶,道:“近日天寒,内务府新来的青狐皮子,吾赏给各位妹妹,也好做件端罩御寒。”
几位妃子忙屈膝谢恩,皇后略一抬手便吩咐了坐下,道:“还有几日便过年了,吾求了皇上恩典,伺候的奴才们一律添了二两银子、四斛米,也好补贴家用。”
丽嫔笑着抬了眉,道:“主儿慈爱驭下,奴才们定会感激主儿恩德。”
却见锦绣棉帘一掀,陆忠海进了来,他微微颔首,低头顺眼不敢抬眉注视皇后,皇后瞧过一眼,陆忠海才沉沉道:“主儿,安顿好了,已拨了乐寿堂居住。”
珍妃脸上一惊,紧紧捂着珐琅瓷绣青瓣梅花手炉,急道:“什么安顿好了?”
皇后缓了缓语气,道:“妹妹们只怕不知,皇上给咱们添一位妹妹,咱们有福了。”
慧妃正端着的茶盏微微一颤,差点洒了水,荣嫔与宁贵人也对视一眼,暗自心惊,珍妃嘴角凝了一缕疑色,道:“妹妹?是哪家的姑娘?”
皇后脸上不见一丝波澜,只端正了髻上的凤嘴珍珠,道:“瑚尔哈拉氏,内务府包衣出身,先拨了答应,又晋了嫤常在。”
丽嫔披一件紫红孔雀翎银丝绣蝶大氅,便微微皱了眉,道:“皇上未曾选秀,怎得封了一位包衣奴才?”
皇后往身下的景泰蓝海水碗里添了一把鱼饵,笑道:“听说是阅是楼的歌伎,得了皇上恩眷。”
荣嫔掩鼻轻蔑一笑,道:“奴才们倒成了精,一个个都想做主儿。”
珍妃面上青红,揾腮道:“歌伎是什么出身,也配与咱们说笑?主儿定仔细劝劝皇上。”
皇后瞧了一眼王嬷嬷,王嬷嬷往银鼎铜莲熏香炉里添了一勺檀香,便道:“皇上纳新人也是常见之事,有什么好劝的。”
珍妃急切道:“是常事,只是皇上才纳了宁贵人,又纳这个婢子?”
皇后面色阴沉,低喝道:“珍妃,你伺候皇上久了,说话还这样没分寸。”
珍妃赧然垂睫,惭愧垂目,皇后忙垂手抚着东珠压襟,道:“既是晋了常在,大家日后便要仔细相处。”
众人忙屈了膝,道:“是,奴才谨遵皇后主儿教诲。”
晌午用过了膳,仁后便着人传了乾坤、皇后训话,仁后遣了众人,只剩下三位主子静静不言,空气犹如凝结了一层厚冰,让人寒冷。
沉默了片刻,仁后微睁了眼,道:“吾瞧了账簿,皇后能干,是比仁帝在时节省了不少,皇帝力行勤俭,只有贵妃之上才可日日食肉,今儿是二十三,再过六天便是除夕,奴才下人辛苦伺候也该改一改规矩了,安慰奴下之心。”
乾坤思忖片刻,只微微颔首,皇后屈膝扬眉,道:“奴才传了谕,已在月银中添了二两银子、四斛米,且奴才份例月月折给了下人。”
仁后微微含笑,道:“皇后克勤克俭,无怠无荒,做得很好。”
仁后凤眼微眯,横了乾坤一眼,乾坤立时心头乍惊,道:“皇额娘怎么这样瞧儿子?”
仁后笑纹渐深,轻轻一嗤,道:“皇帝做了什么事,当吾不知道么?你真是大胆!”
乾坤不觉面上泛红,举止拘谨,道:“人,儿子已收下了,皇额娘万勿动怒。”
仁后淡淡一笑,理着鬓上鎏金如意穗,道:“先前你收了宁贵人,吾也没说什么,这才过了几天,你又收了这个。”
乾坤的神色渐渐舒缓,道:“皇额娘,儿子收了嫤常在,也是为了皇嗣思虑。”
仁后笑色稀疏,抚了抚怀中的一只雪白花猫,道:“是为皇嗣思虑,吾才不好惩戒,你身下有四子二女,瑞恿顽劣,瑞慜聪颖,瑞愆、瑞悊年幼,你还年轻子嗣上用心些,这样的包衣出身还是少纳。”
乾坤这才点了头,微微进了茶,道:“嗻,儿子谨遵教诲,下次不会了。”
仁后轻轻用手扇了扇香炉里焚的檀香深嗅一口,道:“昨儿瞧十二阿哥在廊下读书,书里有一句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写的便如皇后这般端庄秀丽之人。”
仁后微一扬脸,桂姑姑福身颔首到妆奁盒下取来一只翡翠波纹镯,那玉镯色泽光净翠绿,成色天然,像极了一汪碧绿的清水,道:“伸出手来,吾给你戴上。”
皇后有些惶恐忙起身推脱,仁后按住了皇后手臂,含笑道:“吾知你端庄,这只翡翠波纹镯是当年吾为仁帝盈妃时,你的姑姑孝敬皇后亲赐,这样的好东西合该你们姑侄二人收着。”
乾坤双眸含笑,不觉惊奇,道:“原来是孝敬皇后的东西,难怪看着眼熟。”
皇后抚摸手腕上碧绿的玉镯,舒展眉黛,含笑谢恩,乾坤与仁后又寒暄了几句,才起身告退。
腊月二十八,窗外不时飘落雪花,慧妃捂着暖炉站在窗下,看着飞舞而落的细碎雪片,道:“明儿便是除夕了,也不知阿玛怎么样。”
蕊桂忙替慧妃披了一件海棠色织梅花绣瑞雪大氅,道:“主儿可是想老爷了?这一晃夫人都三个月没递牌子入宫了。”
慧妃放下暖炉,眼中尽是忧色,道:“阿玛为人谨慎,为仕二十几年,一直恪守人臣本分,却因嗣位之争而无辜受累,从前为统领时朱门绣户,一族显贵,如今落魄,家中光景也尽上了。”
蕊桂叠着皮子衣裳,道:“老爷遭贬受累,那珍妃之父常与谦亲王交好,今上践祚初,谦亲王、祉亲王与被废的太子争夺皇位,谦亲王一向狂妄,老爷得罪了谦亲王,那必是后患无穷。”
慧妃捂着胸口深深叹气,道:“朝政未稳,皇上还不能动谦亲王,连着也不能动李氏兄弟,看似天下祥和,暗地却是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