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杀绝 (第2/2页)
皇后低下温婉清和的侧脸,她沙哑着喉咙,惋惜道:“繁春……繁春她争了一世,临死了倒也可怜。”
赵得海依旧低垂着眼,道:“是可怜,可为了可怜去陷害旁人,倒不那么可怜了,只剩下可恨。”
皇后的目光平静,只在颊上生了郁郁的深墨色,道:“大约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赵得海的神色一如往常淡漠,颔首道:“顺喜公公带着白绫来了,得知主儿与蕊姑姑在里面,便候在拐角处,奴才这就招呼他过来。”
顺喜低垂着眉眼恭在皇后跟前,道:“皇后主儿清安万福。”
顺喜见皇后郁闷沉静,不为所动,便道:“奴才奉命,取白绫、匕首、毒酒,令荣主儿自选一样,这儿晦气,请皇后主儿早些回宫。”
皇后驻足观望,垂下一弯纤长的眼睫,道:“知道了,你去吧。”
顺喜忙挥了挥手,几个人脚步轻快地朝长春宫走去,蕊桂带着云霞一般的梨涡颜色,笑道:“这天儿凉,奴才回去替主儿炖一碗冰糖雪梨润肺,还有前儿主儿说去凝春园捡一些桂花,奴才挑了几个罐子,这就陪主儿去。”
皇后把怀中的手炉交到赵得海手中,含了低微窸窣的声音,道:“我乏了。”
不等话说完,却听辽阔悠长的高声响彻六宫,震得梧桐树上交颈取暖的鸟雀展翅惊飞,道:“荣妃主儿殁了!”
只在一瞬,许是云卷云舒,秋寒畏冷,皇后的眼中竟闪过一滴晶莹的泪光。
一路上皇后寂寥无声,只手擦着眼窝莹莹的泪,回到咸福宫,皇后便坐在绣架旁,静静地穿针引线。
到了傍晚,乾坤照例过来陪她用膳,一顿饭二人皆是相默无言,乾坤低头搅着碗中莹莹闪光的参汤,鎏金小匙碰在碗璧发出叮叮的声响,道:“听顺喜说,皇后去看荣妃了?”
皇后的沉静目色中有一瞬微冷的光,她唇上的笑意稀疏寡淡,道:“是,毕竟相处了十几年,生前就是再有错,也该释然了。”
乾坤面色渐渐停缓,慢慢啜着一口沙参银耳粥,徐徐道:“皇后慈悲怜悯。”
皇后凝神抿了一匙枣脯,笑得一脸和婉,道:“荣妃生前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她的三个儿女,便是三皇子的婚事,五公主、七皇子都有人抚养,只是三皇子……”
乾坤微微抬眼,他的气息变得绵长而沉闷,冷冷道:“三皇子大了,不需要抚养。”
皇后含着一丛薄薄的笑色,伸手夹了一块梨花片搁在碗中,道:“是不需要抚养,可三皇子十四了,皇上该思虑他的婚事。”
乾坤将手中的錾金嵌白玉筷子重重一撂,触碰珐琅彩松鹤竹纹小碟抖着阵阵清脆破裂声,冷凛道:“他这个不肖子孙!娶不娶能有什么?”
皇后引袖低呼,鬓上的蝶纹翠饰清脆震颤,道:“皇上!”
殿中熏香绵延,光影幽然,乾坤捻动着腕上一串赤金翡翠珠子,清肃道:“好了皇后,朕答允你是了,这瑞愆相貌英俊,却亢心憍气,还需师傅悉心约束,耐心管教。”
皇后端正了目色,她平视着乾坤黯淡的眸光,道:“是皇上严词厉色,不喜欢做慈父罢了,三皇子毕竟还小,一时心性不定也是有的,皇上不该厚此薄彼,抉瑕掩瑜。”
乾坤舒了口气,含着缥缈朦胧的笑意,道:“如你说来,朕记得先前内务府总管和尔克卓有一个女儿,与三皇子倒也般配。”
皇后澄澈的瞳孔微微一紧,疑道:“和尔克卓?他曾因为贪污受贿被仁帝革职,这样人家的女儿,岂不拖累了三皇子?”
乾坤的眉上似有一丝淡淡的怫然,道:“依皇后之见是有合适的人家么?”
皇后垂眸抚鬓,唇舌上却换了更婉转的声色,道:“皇上的儿子,皇上做主是了,只是那罪臣之女,说出来倒不那么中听,这些事奴才也不懂,但请皇上仔细斟酌。”
乾坤夹了一碟火腿丝轻轻抿下,道:“既然皇后不愿意,朕就把荣兴的女儿乌拉那拉氏指给三皇子为福晋,她生前一直想借乌拉那拉氏的风,扶摇直上,朕也成全她。”
皇后荡漾在唇上的笑意宛如春风迎面,道:“大皇子的福晋是蒙古乌梁罕部郡王之女乌梁罕氏,门第也好,若三皇子娶了一个罪臣的女儿,恐怕朝堂上也会议论纷纷。”
乾坤轩眉轻扬,便颦起低郁冷漠的神情,道:“难道马佳氏不是罪臣么?他的外祖父与叛贼逆臣串连沆瀣,朕将他生母赐死,生母的族人尽数流放,是给了瑞愆的颜面,不让其受罪妇逆臣所波及连累。”
皇后婉顺对眸,那笑靥比刚才更绵绵,道:“奴才不敢质疑皇上天威。”
乾坤举杯停箸,便带了一丝狠毒戾气,道:“皇后,荣妃伺候了朕十几年,不是朕刻薄寡情,是人心难测,复杂易变,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皇后定睛一瞥,吟吟道:“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以利交者,利穷则散,古往今来,皆是一样。”
皇后浅笑无言,她将袖中一盏紫铜手炉撂放桌上,顾自饮了汤。乾坤凝眸片刻,便道:“明日巡幸坝上秋狝,宫中的事都安顿好了么?”
皇后拣了一块蟹肉含在口中,笑道:“一切安顿好了,年幼的皇子,由黄贞显、张永清、苏钰等侍候,随行之人除了几位成年的皇子外,皇上预备传谁去?”
乾坤手剥着螃蟹,用一枚细挖取出蟹黄吃下,含笑道:“芷贵人吧,她唱的歌好听。”
皇后盛了一碗蛋花肉丁螃蟹羹端至乾坤眼下,她柔和甩袖,颊上凝了一波清笑,道:“也好!听说皇上还许了大皇子一同巡幸?”
乾坤唇齿冷笑,微薄的唇角凌飞扬,便放下蟹黄,道:“皇后的耳朵倒不闲着呀!”
皇后扬起一张玉净笑靥,递过一块方巾拭唇,道:“并非奴才窥探窃听,是内务府上的文表中报了大皇子的名字,奴才便斗胆猜了几分。”
乾坤舀着一匙螃蟹羹,轻轻吹了吹含笑进下,道:“这瑞恿虽然早年行事不检,却知错能改,如今磨砺得性子和顺,敦厚知礼,不再是无知妄为的年少小子了。”
皇后笑着喝了一盏决明菊楂茶,道:“恭喜皇上,大皇子蒙璇贵亲王悉心抚育,才如此贤德温厚,是皇上之福。”
乾坤将碗中的沙参银耳一饮而尽,唏嘘道:“毕竟是朕的长子,朕不忍苛待。”
这顿饭乾坤吃的沉闷,皇后也无甚胃口,只草草用完了粥点,慢慢啜着茶水看着翠竺、秋荻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