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马（一）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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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猎猎，吹得船头认旗哗啦啦作响。江枫背着手站在钻风船的船头，远眺前方。他怀里揣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千照”，也被江南人称为“契卷”或“合同”。其中写明以下几点：其一，江枫以独立商贾身份加入十三浦商帮，因江家对郭守义救命之恩，专为其设置一个供奉的职位，虽然没有什么实在意义，却是地位超然；其二，江枫可以使用商帮所有水陆码头，商栈仓库，费用与一般会中商贾无二；其三，江枫必须通过商帮店铺采办货物，凡入股南下海贸，所得与商帮三七分账，入股北方海贸所得二八分账，独自出海则不需分账；其四，商帮负责海船安全，如有损失，商帮赔偿与应分利润等额的财物。

加入十三浦，这是江枫自扶桑回来后做的第一个重要决定。虽说按他本意不想过早参与到这样复杂的环境中，但此时已经势成骑虎，不得不为。首先自己参与了海贼与郭守义的密谋，要想平安过关就不易，再者几十个难民还在眼巴巴指望自己救命。本来他想先换了黄金，发点铜钱给他们，让其自谋生路，哪知道根本来不及处置此事，郭守义就直接要他跟着郑庆跑一趟占婆。老谢安排的人回来禀报，难民船已经被郭家的人“看护”起来了。估计郭守义误以为这些妇孺是江家的家眷，先扣下来作为人质，以免江枫有别样心思。谢平川也被郭家留下，商议入商帮后商铺选址、向官府报备等诸多繁杂事宜，实际上自然也是人质。

此时离开建康码头已经一天了，前面就是大江入海口。同行的还有三条海舶，都是被海商称为“客舟”的商船。这种船因在福建东路建造的最多，也被称为“福船”。船队中间的一条客舟，正是从静海与他们会合的宋庆坐船。四艘船鱼贯而行，江枫小船轻便，便担当了前锋了望的责任。

出了江口，船队沿海岸线掉头向南，风向由东北转为东南，整个船队的速度慢了下来。离岸边两三里地的地方，矗立着一个遍布黑色岩石的岛礁，叫做猿头礁，将海面划分为两个部分，一边是狭窄的水道，一边是广阔的海面。按照出发前商议好的原则，一切以安全为主，自然选择在外海绕行。老于头将船头调向东南方，船队跟着缓缓转向。

行了不到一里，了望手赵石头突然指着远方喊道：“前方有船！”江枫手搭凉棚眺望，远远的果然有两道帆影，正在他们的航路上。江枫命令减速，并用红旗给后面大船发了示警信号。于万里跑到他身后问道：“大郎，要不要转向走水道？”江枫道：“不急，半帆，靠近点看看。”

钻风船继续前行，与前面两船拉近了些距离。此时已经能看清两船轮廓，一艘是商用沙船，另一艘则挂着大宋水师的认旗，明显是市舶司近海巡逻的鸟船。两船靠在一起，看情形是市舶司将商船截停查验。此事在近海倒也寻常，尤其近几年大江口岸走私者极多。宋律私自贩盐三斤以上者论死，然而官府此时其实并无精力严格管制走私，逃税者多如牛毛。直到十几年后宋金议和，朝廷才腾出手来真正大力打击走私。

江枫不欲多事，打算从两船不远处绕行。刚刚转舵，就见那绿眉鸟船缓缓启动，向他们行来。船头有人一边挥舞三角形的绿色认旗，一边向他们呼喝，要这只船队停下检查。江枫皱了皱眉，暗道：“郭守义曾说他早已疏通好沿路关节，船头挂着十三浦的认旗，怎的还没过定海便被盘查？”稍一犹豫，只见那只被盘查的沙船也升帆动起来了，亦步亦趋的跟在鸟船后面。江枫不是船队领头人，决定不予理会，如果官船来找麻烦，就让他们去后面跟大船啰唣去，命船只稍稍调整航向，继续向南。

对面两艘都是快船，又是侧顺风，不一会儿连船上人脸都能看见了。江枫忽然惊觉：不对！这鸟船虽然像是官船，但船侧比官船多了六双划桨，船上水手人人红布包头，这是……“海狗子！是海狗子！”望斗里的赵石头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江枫背后刷的冒出一层白毛汗，近两年东海最凶狠、最嗜血的海贼，就在眼前！

海狗子的成分复杂，最早是高丽人、女真人组成的海贼团伙，后来北地大乱，汉人败落的海商，破产的渔民纷纷入伙，甚至据说方腊余孽也加入了这些海寇的行列。他们行踪飘忽，凶狠贪婪，遇到猎物像疯狗一样扑上来，不但抢东西，连海船也一并掳走。这些海贼船上挂着狼头认旗，自称海狼军，但被又恨又怕的海商们称作“海狗子”。海狗子人人以红布包头，以示不怕掉头流血。大宋海商提起他们，无不变色。靖康初年起，海狗子越闹越凶，因为他们的存在，使得明州至扶桑的航线几乎彻底中断。

“转舵，转舵！”江枫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大吼起来。对面鸟船与沙船分开，成包夹之势左右并行，船首劈开海浪，如两只饿狼般向钻风船扑来。钻风船再灵活，逆风转舵也需要时间，而且舱中装了不少货物，远不如空船便捷。远处的三艘客舟看到情形不对，立刻开始缓缓转向，朝猿头礁右侧水道驶去，只要江枫的钻风船能将海寇阻得一阻，他们就能穿过水道逃走了。

“呸！这些没义气的贼厮鸟！”于万里站在船尾扯着嗓子大骂。江枫已经顾不上这些，他招呼张振玉赵石头等人集合，让人取出兵器给大家分发，准备厮杀。尽管早就经历过生死考验，但面对气势汹汹的海贼，江枫还是手心出汗，胸腔里一颗心几乎跳成一片。船上总共十二名水手，人手一把朴刀，张振玉将一壶羽箭背在身后，手执长弓静静的等待。船上唯有他一个人冷静如常，刀削斧刻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近了！近了！正当众人浑身绷紧，等待着船舷一声巨响的时候，预期中的碰撞却没有到来，两艘海贼船毫不停留的从两侧掠过，直直的向远处的客舟追过去。直到两船驶出十余丈，船上的人才齐齐的出了一口气。

江枫擦擦额头冷汗，回头眺望，张振玉走过来道：“大郎，以我看，前方水道必有埋伏。”江枫点头道：“看样子他们志在夺取那一船兵器，这两艘船就是驱赶客舟入彀的。”“那咱们怎么办？”

钻风船随着海浪缓缓起伏，船上一时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盯着江枫的脸，等待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