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相会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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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畅春园的湖,在精心的打理下,翠得宛如一块玉。
去年埋下的藕,今年已化作荷叶万片,承接暑气,给还不大的鱼儿们遮出一片片阴凉;夏天难得的凉风,偶尔将这些天然的阳伞掀翻,鲤鱼多彩光亮的鳞片闪动着,仿佛这块好玉上,隐隐有五色沁。
要去露华楼,先要渡竹桥。其余人都等在岸边,只苏麻喇姑打着伞,免得晒坏海枫娇嫩的皮肤,一老一幼,不疾不徐地在湖上走着。
“苏麻妈妈。汗阿玛有没有说,我,我该怎么……”
“格格平时的机灵劲儿都哪儿去了?皇上自然不好明说,可,主子忖度着信上的意思,是叫格格笼络住长孙台吉。只要不吃亏,就好。而且头一样要紧的,就是别闹僵了,不欢而散。皇上要用长孙台吉办件大事。”
也就是说,允许她和多布,有身体接触,但是不能过分。
海枫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果然封建时代的女性,不管高低贵贱,大多逃脱不了,被男子卖来卖去的命运。
苏麻喇姑替她把楼门打开,把伞倚在楼梯下边,便回去了,顺手还带上了门。
海枫想调整好呼吸再上去。
她难过,虽然能跟多布见面,胸口依旧还是闷闷的。
此刻自己这个女儿在康熙眼里,就是块诱饵吧?吊着多布给他卖命。
教坊调教歌女清倌卖唱卖艺,换来金银珠宝;索额图嫁女,为的是仕途东山再起;康熙呢,眼睛盯着江山社稷。
靖康二年,宋徽宗为保全自身,把亲生的二十几个女儿,明码标价折卖出去补战争赔款的窟窿,这是明着卖公主;古往今来,多少宗室女子带着公主的封号和大笔伪装成嫁妆的保护费,远赴边疆和亲,这是精心粉饰过的卖。
没人问过她们,到底愿意不愿意。
此刻唯一可以作为安慰的,就是多布与自己两情相悦吧。
费力把这股子不平压下,海枫才敢走上楼去。
多布听她在底下拖延着,焦躁地也走下去迎,俩人正好在二楼拐角碰上了。
海枫一眼就看见他右眼底下寸来长一道伤口,急得上手,扳过脸来细看。
“还嫌伤疤少啊,这又是哪儿弄的?”
“雅克萨城。”
拐角就那么大,地方逼狭,多布想躲着不让她看,几步又跑回到三楼。
“你手别摸我,我怕忍不住。来之前,汗阿玛说了。我要是敢轻薄你,他就把赐婚的圣旨撕了,当从来没这回事。”
海枫嫌花盆底碍事,把鞋甩掉提着,也爬到三楼去,直接撞到他怀里。
“你不轻薄我,我轻薄你还不成?他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叫你去萨布素将军那里传个信而已,也能负伤,非让我内疚吗?”
多布这才敢抱她,夫妻俩温存了一会儿,才在窗边坐下,多布先给海枫仔细穿好鞋。
“不是你想的那样。将军人很好,我们一见如故。他很敬佩你敢帮阿香出头的义气,说,咱俩这样才般配呢。雅克萨大捷,他叫我跟着信使一起去见汗阿玛,看能不能,趁龙颜大悦,给咱们创造个见面的机会。”
“说怎么弄伤的啊!”
“哦。他们那里的鸟枪好多都损坏了,打不准。我帮着修,不小心走火了。”
“没骗人吗?”
“我说谎,你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好不容易见面,还是别吵架吧。
海枫虽然还是介意那个伤离眼睛太近,也只能先放过。
“这次能待多久啊?”
“三天。”
到底康熙要让多布干什么,竟然允许他跟自己待在一起三天?
“你自己说,别总瞒着。”
多布听见她都快哭了,也不敢站起来,依旧是蹲着给她穿鞋的姿势,回避眼神对视。
“我得去趟罗刹国的京城,莫斯科。汗阿玛想知道,现在罗刹掌权的索菲亚公主,对丢了雅克萨,到底如何应对。要是方便,最好能刺探些宫廷里的事情出来,越多越好。”
“多少人保护你?”
“一二十吧。”
“又撒谎。”
“五个人。我不用台吉的身份去,而是扮作个蒙古富商的亲随。人太多,对面会起疑。”
现在海枫是真的内疚了。
还不如当初私奔呢。
现在多布越喜欢她,就越被动。
“细作那么容易当吗?你就不会推了?这要是露了馅,被认出来,罗刹把你给扣下了,我找谁要人去……”
为防走漏风声,多布是装作个太监混进来,穿着件不大合身但簇新的靛蓝丝绸袍子,用袍袖给海枫擦眼泪。
“我自己,也想去。你别哭了,也别恼,乖一点,我慢慢跟你说。”
“别擦了,再擦眼睛肿起来,不好看。我不哭了。你给我倒碗茶来喝。”
桌上放着的茶壶,一直用冰镇着,所以茶水清凉,多布眼看海枫喝完一杯,又续上,然后自己也灌下好些,才感觉镇定下来。俩人拉着手,对坐说话。
“从前,我只顾盯住噶尔丹一个人,觉得,他要打,那就打,又不怕他。罗刹,人也没来几个,无需理会。可这一年多,我在恰克图河,在雅克萨城,见过些世面,知道罗刹才是最难对付的。他们的火器好,箭矢再准,一次最多也就伤一两人;火枪就是瞄得马马虎虎,也能撂倒一片。那个索菲亚公主,就是靠射击军,抓住的大权。”
“所以,你就想去?”
“是啊。你应该不知道。早在我出生前,西边的札萨克图汗部和土谢图汗部就有过节,两边经常动手。去年,我和叔祖来见汗阿玛,就是希望他能帮着调停。汗阿玛派了理藩院官员,还有几位大喇嘛过来调解,祖父和对面的首领成衮对着佛像发誓,以后再不生事;可今年,噶尔丹也不知怎么挑唆的,成衮又开始不安分。他还做梦呢,指望跟噶尔丹一起平分我们。再加上罗刹,那就更难对付。”
“这么大的事,汗阿玛不管吗?”
“管。只是不能跟之前一样的管法。这回,是准备打仗。枫儿,别的我不担心,就是担心自己这一走,祖父年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阿布跟叔叔们争夺汗位内斗,倒叫噶尔丹钻空子。汗阿玛答应我,一旦有战事,归化城会开门收纳土谢图部的部众。果真如此,你千万想办法,给我传递消息,我就赶回来。”
海枫望着多布明亮、恳切的眼睛,越琢磨越不对劲。
何必要这样复杂?
明明有很多别的办法,她都能想得到,多布不可能想不到。
“重生的事,除了叔祖,你连祖父、阿布都没告诉吗?”
“你,你猜到了。”
“怎么能猜不到呢?怕噶尔丹偷袭,你就该把重生的事情向他们说了,哪怕不提我,只说日后噶尔丹一定打过来,现在如果敌不过,那就提前归顺过来,叫八旗兵保护着,留住元气;再不济,悄悄把家底子挪出来,交给汗阿玛收着,他还不至于贪这点东西;再或者,请汗阿玛暗地里支持些武器银钱,充实军备就跟噶尔丹硬拼也行。巧法子这么多,你偏选最笨的。你只有一个人,回来又管什么用?你是把重生当成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用。”
多布不敢说重生的事,他怕什么呢?
怕被问到死因吧。
“你敢对叔祖说,因为清楚他不会感情用事;可祖父和公公多心疼你我也知道,他们一时冲动,跟汗阿玛撕破脸,土谢图汗部也会跟着遭殃;哪怕编个谎话,你也不愿意。是不是怕自己不在,祖父太信任汗阿玛,反而被利用?”
海枫感觉多布捏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
“到底,我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死的,还不都说出来?一定要等咱俩再度阴阳相隔,你才……”
“别急,我说。你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
多布只恨这里没酒,一口气把茶壶里剩的水全喝干。
“你的事,最初,是接生大夫,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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