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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七 (第2/2页)

胡绮兰打一冷战,脸色苍白地向崔长春叫:“长春,我们走。”

另一面出现了鬼手丧门,鬼眼中厉光闪闪,厉声道:

“谁走得了?死神与丧门已勾了你们的魂。胡绮兰,你还等什么?你嫁不嫁给我无所谓,但必须等太爷玩腻了之后,叫你走你才能走。”

崔长春突然挽住胡绮兰的手,向旁一带,急喝:“走!我断后。”

死神姜四姑一声娇笑,翠袖一扬,射出五枚毒针。

崔长春却突然折向,拖着胡绮兰向相反方向飞掠而走,五枚毒针问不容发地探身而过,险极。

鬼手丧门一声怒啸,飞扑而上。

崔长春将胡绮兰向前一推,移位、旋身、出掌,一气呵成,奇快绝伦,不但避过扑来的一爪,而且回敬了一掌,

“噗”一声劈在鬼手丧门的左肋背上,立即跟上了绮兰,落荒而逃。

鬼手丧门俯倒在地,叫了一声,一蹦而起,皮粗肉厚受得了打击,狂追狂叫:“不杀你们此恨难消,太爷要活剥了你们。”

姐弟俩穷迫不舍,追入丛山深处。

两人沿山腰狂奔,后面追的人急如星火。糟的是绮兰艺业有限,根基不够,而在追寻崔长春期间,纵欲过度。练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即退,三天五天搁下不练,心情一懈,便再也不想练了。因此,目下她的造诣,还比不上在金项山的少女时代。

只逃了三四里,她已感不支,必须由崔长春扶着跑,娇喘吁吁香汗淋漓,支持不了多久啦。

霉运当头,屋满又道连夜雨,行船恰遇打头风;糟了!前面已是谷底,三面山崖虽不算高,但茅草丛生,脚踩上去又滑又松。胡绮兰向上爬升,仅爬了三四丈,脚下一滑,向下仆。

崔长春拉起了她,说:“不行,上不去的。”

“那……那怎办?”

“我得把他们击倒,不然毫无希望。”

“可是……姜四姑气功到家,刀枪不入;毒针歹毒绝伦,中者必死,满天花雨手法更是可怕,天下间能逃过大劫的人,未曾有,死神的绰号岂是白叫的。”

“我必须冒死一拼,不然你我都完了。”

胡绮兰抱住了他,浑身战抖地叫:“长春,我……我不要死,我……”

“定下心,我下去,你向上走,至少我可以阻他们一阻,争取你脱身的时间。”

“长春……”

“快走,他们来了。”他转身向下叫。

胡绮兰尖叫道:“长春,你不能下去,下去必定死……”

“死一人总比死两人好。”

“可是……他们会追上我的。”

“我用游斗术,相信可以缠住他们。可惜,我身上没有带暗器。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胡绮兰一咬牙,说:“不错,死一个比同归于尽好些。”

“所以,你赶快向上走……”

“你死吧!”胡绮兰叫。

“啦!”他背心挨了一记重击,向前一扑,骨碌碌向下滚。

胡绮兰向下滑,叫:“你本来就该死,不要怨我。天下间可爱的男人多的是,我不愿因你而送命。”

崔长春直接至山脚下,寂然不动气息全无。

下面,死神姜四姑姐弟,已到了五六丈外。

胡绮兰到了崔长春身旁,大叫道:“姜大姐,我杀了他了,一掌震碎了他的心脉,快来相验。”

死神姜四姑站在丈外,冷冷一笑道:“胡小抹,你的心果然够狠呢。”

胡绮兰居然毫不脸红,踢了崔长春一脚,说:“走遍万水千山,为的就是杀他。”

“先前你不是说仍然爱他吗?”

“那是骗他的……”

鬼手丧门到了,咬牙道:“贱淫妇,你在骗你自己。”

胡绮兰一惊,悚然叫:“姜郎,你……”

“你也要骗我吗?”

“姜郎……”

“你口口声声仍然爱他,但你爱的是什么?你爱的是强壮的男人你以为你是甚么人?一个专情的女人吗?哼!这几天来,晚上一上床,你比那些大名鼎鼎的淫妇更淫,更浪,更……”

“算了,大弟,你敢说,我不敢听。”死神姜四姑微愠地叫。

胡绮兰脸无人色,颤声叫;“姜郎,请……诸念我……”

“哼!淫妇、谁知道哪一天你也要杀我?天下间有的是美貌佳人,太爷不是你第一个男人,你也不是太爷第一个情妇。你,相貌平庸,却心如蛇蝎,你不死……”

“宰了她。”死神姜四姑大叫。

鬼手丧门疾冲而上,鬼爪伸出了。

“饶我……”胡绮兰尖叫,跪下了,泪下如雨,哭泣着等死。

“你死吧!”鬼手丧门厉叫,爪抓向绮兰的脑门。

崔长春突然扭身大喝一声,一脚扫中鬼手丧门的腹部,力道千钧。

鬼手丧门的爪,距绮兰的顶门不足半寸,身影倏然倒飞。

崔长春一跃而起,拨剑飞掷。

死神姜四姑见乃弟飞撞而回,吃惊地向例一闪,打出一把毒针,向崔长春射去。

绮兰爬起便跑,晕头转向不辨东西。

崔长春木剑出手,人向下重行伏倒。他已算准踢人的方向和力道,更算定死神姜四姑闪避的方向。

可是,他却未算定死神姜四站在闪避中仍发毒针反击,幸而早巳打定主怠,行雷霆一击,反应奇快,见对方手一动,便不假思索地伏下了。

一连串的变化,快速绝伦,自鬼手丧门扑上出爪,至死神以满天花雨手法发射毒针,只是刹那间的事,发生得快,结束也快。鬼手丧门的身躯尚未落地,沙棠木剑已无情地贯入死神姜四姑的小腹要害。

“砰,葡!”鬼手丧门身躯着地,五官流血,呻吟一声,手脚一软。小腹二次被击,内腑碎裂,血从七窍流出,骨盆也裂开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死神抓住木剑向外拔,剑离体人也倒了,仍吃力地伸手入百宝囊。

崔长春一跃而上,一脚踏住对方的手腕。

死神姜四姑的手一松,已取出的一把豆大的五芒珠撤了一地,大叫一声,人向上一蹦。

崔长春俯身拾剑,一跳两丈。

死神姜四姑一阵翻滚,血流了一地。

崔长春转身回顾,绮兰已奔出二十步外。

他长叹一声,收剑入鞘,注视着绮兰的背影叹道:“这女人,委实恶毒难测,令人心惊胆跳。’”

绮兰突然扑倒,声嘶力竭地叫:“我……我的腿,我的腿……”

他吃了一惊,飞掠而出,一把扶起胡绮兰急问:“你的腿怎么样?”

“不知道,麻木了,右腿……”胡绮兰尖叫。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胡绮兰的裤管。右腿近膝处,出现一道灰色细血缝,肌肉已经肿起,其色紫灰。

“哎呀!你被毒针擦伤了。”

他无所畏惧,就伯毒,立即撕衣带替胡绮兰捆住腿上端,抱起说:“去找那婆娘讨解药,也许还来得及。”

已来不及了,死神姜四姑已崩溃了,呼吸将止,有气出没气入。

他抓起死神的百宝囊,扶起死神的上身大叫:“姜四姑,毒针的解药在何处?”

死神姜四姑脑袋一歪,死了。

胡绮兰躺在一旁,颤抖着问:“她……她为何不……不说?”

崔长春放下死神姜四姑的尸体,凄然道:“她死了,眼睛瞪得大大地,好怕人。她绰号叫死神,到头来仍被死神召走了。”

“老天!你……你为何不击伤她?”绮兰在埋怨

他苦笑,说:“生死关头,全力一击,谁顾得了……”

“你可以击伤她……”

“你说得好轻松,下次我先在她身上画个标的,再看准了出剑掷击好啦。”

“我要解药……我……不要死……”胡绮兰哭泣着叫。

他开始打开死神的百宝囊,愤怒地说:“为了活命,你连祖宗十八代都可出卖。我找找看,看你的造化。”

共有两只中型精巧玉瓶、里面所盛的粉末一灰一黄,他倒出一些黄色药末说:“是否有效不得而知,快向老天爷祷告吧。”

胡绮兰切齿道:“我如果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死死地盯视着眼前这位曾与他春风一度的女人,脸色渐变。

绮兰的脸上,涌起了惊容,依然地叫:“你……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颊肉抽搐了两次,眼神益厉。

胡绮兰吃力地挺起上身,用手撑地向后退,.再问:“你……你要……要怎样?”

他虎目中冷电四射,一字一吐地说:“我在想。”

“你想什么。”

“想怎样杀你永除后患。”

“不!不!长春,你……你不能如此绝情,不!你……”胡绮兰尖叫。

“你杀了我多少次了?”

“不!你……”

“我把解药丢掉,不杀你。”

“天哪!求求你,救我!”

“救你杀我吗?”

“不!我发誓,今后决不找你,我……”

“我怎敢相信你?”

“长春,干不念,万不念……”

“你别叫,我会救你的,但我真想……唉!算了,我认了。”

他替绮兰上药,直等到创口的灰蓝色血液变色,方断定确是解药,说:“坏血的毒药,需内外服用解药,是否对症,你自己拿定主意。”说完,将玉瓶递至胡绮兰手中。

胡绮兰不愧称挑得起放得下的女人,急急地,毫无顾忌地倒出一把药散倒入口中。

崔长春替她解开绷带,这条迷人的大腿已不可爱了,创口下变色,创口附近肿大。

“我带你到路上找车辆。”他说。

他将两具尸体丢入土穴,掘土掩埋毕,胡绮兰的腿已不再麻木,解药对症。

抱着胡绮兰出山,到了官道,恰好西面来了一部运货的大车。拦住车,他给了车夫贯制钱,嘱将人送至洛阳,临行,胡绮兰悻悻地说:“你不杀我,这是你最大的错误,你会后悔。”

他淡淡一笑,说:“毕竞我是你第一个男人,我不会后悔。”

“早晚我会要你的命。”

“我不在乎,希望你不要碰上另一个鬼手丧门。珍重,再见。”

目送大车去远,他叹口气,无精打采地赶路。

马车到了西关城门口,坐在货物上的胡绮兰,突然向路旁的一名大汉叫:“爷台请了,周爷回城了吗?”

大汉穿得槛楼,但一双虎目明亮锐利,闻声一惊,跟在车旁讶然问:“咦!胡姑娘,你的车呢?”

她叹口气,愁眉苦脸地说:“别提了,被黑衫客毁了。”

“黑衫客毁了?”

“是的,他要杀证人灭口。我的同伴全死了,死得好惨,我也受伤了。请带我去见周爷,我要求保护。”

“好,我叫人来接你。”

“我要求见王爷,指证黑衫客杀人抢劫的罪行。”

大汉一怔,说:“胡姑娘,那是违法的,也是不可能的。查证、缉凶、追赃、定罪,王爷皆避嫌不加过问,那是周爷与知府大人的事。你一介民妇,又是黑道大豪的女儿,怎能要求晋见王爷?”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胡绮兰悻悻地说。

大汉冷哼一声,不再接口。

“我非弄得他抄家灭族不可。”胡绮兰仍在自言自语,眼中凶光四射,怨毒的冷电寒芒,令大汉不寒而栗。

崔长春一脚踏入中州老店,便油然心生警惕,气氛不对,大事不妙。

店堂中,原先安坐的八名汉子,不约而同抓起凳旁的刀剑,冷然四面一分,阴森森地盯视着他。

身后,四名不速之客已堵住了店门。

掌柜的缩在柜内,三名店伙躲在一旁,一个个脸有惧容,甚至在发抖。

他将腰带上的木剑挪至一旁,表示自己无意拔剑动武,走近柜台,和气地向掌柜的说:“你们别怕,我不会连累你们。给我一间上房,在下要洗漱歇息。”

一名大汉向店伙示意,店伙上前战栗着说:“崔爷,请随小的到上房安顿。”

他经过两名大汉身旁,笑道:“在下如果无意投案,早就远走高飞了,是吗?”

大汉不自然地咧嘴一笑,末作表示。

推开房门,里面已有两位佳宾,为首的人含笑相迎,抱拳一礼道:“崔兄信人,果然赶回来了。兄弟吴田,那位是郑嵩。”

他回了礼,笑道:“咱们见通,久仰久仰。劳驾王府四大剑客的两位守候,小可深感荣幸。”

吴方田淡淡一笑,说:“咱们身入公门,身不由己,崔兄包涵一二。崔兄旅途劳顿,风尘仆仆,请先洗漱,咱们再亲近亲近。”

他解下剑与百宝囊,递过说:“好说好说,两位请稍坐,少陪。”

吴方田接下剑,信手放在一旁,笑道:“不客气,请便。”

从内间出来,他剑眉深锁,心中暗叫不妙。

房中多了四个人,房外人影四布,四人之一是四大剑客之首中州一剑周豪,其次是四大剑客的老四飞云羽士一清,穿的是道装,已卸下神鹰护卫的制服,与道上相遇的骠悍神态判若两人。

坐在几旁的人,是河南府素以铁面推官着称的推官柏大人。另一位,是威镇大江南北的名捕头鸳鸯钩石允中,一对长短护手钩出神入化,群魔丧胆。

中州一剑首先替崔长春引见,然后歉然地说:“崔兄,本来兄弟准备先追查红娘子的下落再作打算,但柏大人重任在身,因此特亲临促驾,请崔兄至府衙一行。”

柏大人寒着脸,说:“周护卫已将经过上禀府大人,责成本官克期破案,而目下的唯一线索在你身上,本官只好按律行事。如今证人胡绮兰已至府衙投到,你必须前往对证。”

他苦笑,说:“如果草民入团圆,这件案子将永无破获之期,大人如肯宽限一些时日,草民将可引诱红娘子出面。目下知道劫案详情的人是草民,红娘子不会轻易放过我,草民一入府衙,她便会远走高飞。草民如留在城中,她便会派人前来灭口的。”

“本官不能信任一个江湖浪人。”柏大人斩钉截铁地说,毫无转寰余地。

“大人明鉴,如果草民有意逃避,早就远走高飞了。草民前来候机投案,意在查出透露不实消息,嫁祸图谋草民的人是谁……”

“你不必狡辩了。本官依法办案,苦主、人证俱全,只少你这主犯到案,不怕你撤赖。”

“草民……”

“住口!”

“草民只希望能宽限三日……”

“明日升堂审理,你必须到堂。石捕头,将嫌犯带走。”柏大人下令。

“卑职遵命。”鸳鸯钧石允中欠身答话,举步而出,向崔长春说:“得罪了。阁下如果肯同意前往衙门投案,在下破例不加铐镣。”

一入公门落了监,崔长春这辈子完了,有苦主,有证人,他百口莫辩。

除了逃,他别无抉择。

“好吧,我走。”他无可奈何地说。

他向门外走,身形一闪,便抓住放在几旁的剑与百宝囊,涌身飞腾,扶摇直上。

三位剑客与石捕头手疾眼快,同声大喝,四掌齐聚,行石破天惊雷霆一击。

“噗啦啦啦!”四掌皆击在他的胸、腹、背、肩上,力道如山。

他仍向上升,轰隆隆啦啦啦一阵暴响,屋顶行木梁折断,破瓦飞坠,他已破屋而走,一闪不见。

谁也没料到他在高手环伺下大白天脱身,更没料到他会出其不意破屋逃走,等追的人登上瓦面,他已从后院溜之大吉,追之不及了。

这一走,他成了逃犯,全城眼线四布,捉拿劫宝黑衫客的消息传遍全城,不胫而走。

他不愿离城,离城便表示他作贼心虚,罪名落实,他要查出陷害他的人。

陷害他的人,说他与红娘子同时劫宝犯,显然与红娘子无关。可是,除了红娘子之外,谁透出的消息?离开金剑茅家,马下停蹄直奔府城,而死鬼摘星换斗阳奇的爪牙,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后方能苏醒,不可能在当天一同到达府城散布谣言。也不可能是金剑茅家的人前来胡说人道,因为他们也不可能与他同时到达。胡绮兰指证他与熊耳山贼结伙作案,只是为了私仇而诬陷,根本不加考虑。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熊耳山贼有人漏网,随后跟踪到了府城,仍想趁机夺回珍宝。可是,他们为何不跟踪红娘子而跟踪他?舍本逐末不合情理。

如果是,红娘子可能也在城中。

人的想法极为微妙,先前不想参与,避免卷入游涡;但一旦卷入,便会不顾一切。他在想:我为何要作替罪羔羊?罪名既然落实,他有权与红娘子公平分赃。

他横了心,一不做二不休,要留下查出散布谣言的人,并查红娘子的下落,以便分一杯羹。如果消息是红娘子传出的,他要将红娘子揪出来好好算账。

玫云不在身旁,他已毫无顾忌。

南关的羊市占地甚广,市东南有一条小巷,那就是藏污纳垢的羊市赌场所在地。天一黑,各处的流氓、地棍、破落户、败家子……老鼠般向此地集中。开设赌场的主持人,是南关的大豪门神张武,他拥有不少打手,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开赌只是行业的一部分而已。平时交通官府,勾结士绅,鱼肉弱小,放印子钱贩卖人口迫良为娟等等不法勾当,几乎无一不精。

最具规模的一家赌场,主事人姓李,名霸,行七,土混子干脆叫他老七,赌场老七的大名,在南关的下流社会中,可说无人不知。

夜市方张,大街上灯火通明。但小巷中却幽暗偏僻,蛇鼠出没,三教九流的赌客,逐渐向这里集中。

崔长春在黑劲装外,加了一件灰直掇,不带剑,头发抖乱再胡乱挽了一个道士髻,脸上用了褐色易容药,成了个褐色脸膛的江湖小混混。

老七的赌场规模不小,共有三间,每间三进。隔邻设有食店,供给这些日入而作日出而息的赌徒酒食。

每间赌场的大门,各有两名保镖。里面,保留更多。第一间是贩夫走卒赌场,第三间则是有身分的豪客赌徒豪博处。

他到了第三间赌场,尚未跨入,便被一名保镖拦住了,向第一间一指,说:“到那边去,朋友。”’

“这里不能来?”他笑问。

“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地方可是你能来的?”

说话间,一乘小轿在门口停住了,两名健仆上前打起帘子,里面出来一位很体面的长袍客。

另一名保镖上前恭迎,欠身笑道:“三爷光临,小的这厢请安,请进。”

“胡八来了吗?”三爷一面向大门走,一面问。

“八爷早就来了,正惦念着三爷呢。”保镖笑答。

三爷带了两名健仆进门,小轿自行走了。

阻挡崔长春的保镖不耐地叫:“你还不走?”

崔长春淡淡一笑,探怀取出银票,就门灯下一张张察看,自言自语道:“我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居然找不到地方一博,真泄气。好吧,到另一家。”

保镖一怔,伸手道:“我看看,你有一千五百两银子?”

他将银票毫不介意地向对方手中一塞,笑道:“四大银庄的庄票,不是假的吧?”

保镖眼都直了,仔细地察看,含糊地说:“真……真值一干五百两……”

他一手夺过,揣入怀中说:“你们这里狗眼看人低,将财神爷往外撵。”

保镖换了一副脸孔,陪笑道:“在下知错,请原谅。老兄贵姓?”

“我叫老六。”

“哦!六爷,请进,请进。”

他踏入大门,向跟来的保留说:“在下叫老六,不赌双陆,可有押宝?”

“有,有,押宝在二进右厢。”保镖恭顺地答,向一名小肠叫:“小三,带六爷至二进右厢。”

“请随小的来。”小三上前含笑招呼。

人甚多,嘈杂在所难免;但由于赌徒都是有身份的人,比起隔邻两家,显得安静多了。

只有一座小厅之外,便是一座座厢房,走道灯光幽暗,以免见面打招呼,来这里并不体面,少与熟人打招呼彼此两便。

右厢共分四间,也就是八张赌拾,小三领了崔长春,推开一座厢门,抬手欠身说:“六爷请进,请先至柜台换押筹。”

“谢谢。”他说,踏入厢门。

这里面相当宽敞,怪的是只有几个台官和小厮,两张赌台,不见赌客。几个小厮不断从对面一排小厢房进进出出,将一些金银押筹放下、取走,耳厅台官在高叫:“青龙……”

“白虎……”

这就是押宝,台官捧着宝盒,熟练地摇动、候押、捐宝……

另一张台是押权,与押宝不同。押宝是一枚制钱,押权是两枚。两钱分阴阳,阳面是洪武通宝四个字。阴面有字,但一红一青。

赌台长而光滑如镜,中间是滑道,分面分押区,对面是宝对与权,右面是前权,左是后权台官将两枚制钱熟练地转动,猛地“啦”一声响,木碗盖住了双钱,向前急滑,正好在前面丈余台中开宝处停住。

“请爷们下注。”对面负责开宝称为合利的人高叫。崔长春已在前面的柜台,换了十块金押筹,六十块银押筹。金筹每块是十两,折合白银四十两;银筹每块是十两白银;他共换了纹银一千两。

他呵呵笑,说:“押权过瘾,不押宝了。”

一名小厮请他到一座小厢安顿,他随手递给小厮十块银押筹,说:“前权,试试手气。”

小厢内有三张长案,三排靠椅,可坐十余人,坐在里面,因地势略高,可从珠帘的空隙中,看清宝台的一切。有两名小厮伺候茶水,听候使唤。外面也有四名小厮供奔走,传送押筹。

里面已有六名赌客,全是穿得很体面的人。各人面前,皆堆了不少押筹。

落坐毕,小肠送上香茗,他瞥了六名赌友一眼,已看出他们全是些生意人,有两位满脸横肉,似乎不是本份生意人。

外面,宝已押定,有人叫:“开宝!”’

合利伸手拈住木碗底部,向上揭,叫:“开啦!”

灯光明亮,看得真切,是两阳,合利叫:“宝对!”

崔长春出师不利,一百两银子下了水。

他走出小厢,台官问:“爷台买了?”

“在下有意买下,但得算算。”

“看台面。”台官叫。

他掏出五百两银票,命小厮换来五十块银押筹,往台面宝对上一放,说:“在下押一百两金子前权,买宝可以撤回,台面共九百两,你开不开?”

台官明知可能开权;当然不肯接受,说:“抱歉,不开。”

他掏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那是他得自元都观三字,留作盘缠的银票,丢下说:“请场主来,查验这张西安银号的银是否可在贵地使用。

不久,场主没来,来的是管事;带了两名夫子查验银票,两名夫子皆同声说:“这张银票在本地十足通用,不扣回佣。”

他一手握银票,一手指着台面向台官问:“在下买权,宝对给你,接受吗?”

台官昏了头,以为这次必定开权,卖出权已是幸运,再有九百两宝对的收入,正求之不得哩,笑道:“我接受。”

“好,说定了。”

“开!”台官兴奋地叫。

“且慢!”崔长春叫。

台官会意,笑道:“爷台要开?请。”

第二宝,他押二百两前权,开宝时,仍是该死的宝对,第三宝,三百两仍押前权,开的仍是宝对。

最后一宝,他将十块金押筹,全押在前权上。

如果他押中,赔的是两倍。

已经连开三次宝对,因此,宝对押区已空空如也,无人下注。权(一阴一阳)约有上千两银子;前权(一阳及赤阴)有四百两左右;后权(一阳及一青阴)也有三百余两。

如果这次开的是权。权,一赔一;前权与后权,皆一赔二。那么。这一宝绝对毫无进账,而需赔出将近三千两大关。

台官变色了,合利也紧张起来。’

“开”厢内有人大叫。

台官似乎并无把握,叫道:“权,卖了。”

这是说:谁愿意包下权,他台官不要这一宝。

按规矩,连呼三次无人包下,台官有权开或不开。这是赌场东主最占便宜的地方。

“权,卖了。”台官第二次高叫。

“权,卖了。”第三次高叫。

没有人肯买,现在得看台官的了。

台官大概知道不妙,正要宣布废宝,崔长春突然叫:

“且慢!”

合利移开位置,崔长春抵上缺。卖宝的人有权亲开,但必须小心,万一动了木碗内的双钱,发出音,那么,没话说,通赔。

人声倏止,整座厢间鸦鹊无声,落针可闻,所有的人皆屏息以待。

他的手伸出了,食姆两指拈住了碗边,高叫:“开!”

木碗上飞,飞向台官。

叫声进发,惊叹声大起:“宝对!”

他淡淡一笑,转回小厢。

小厮将台面的押筹全部扫入衣兜,再收了合利赔出的八十一块银押筹,进入小厢点交。押权的他全收,赔的是十抽一,九百两只赔八十一两。

小厮得了十抽银押筹赏金,高兴得上了天。

从此,他手风大顺,宛如风扫残云,不久,案上堆了数百块金银押筹。

连换了三位台官,每个台官皆满头大汗,脸青手抖,失魂落魄地下台。合利也换了两位。

最后,换上了一位漳头鼠目的中年台宫和干瘦的合利。

室内,多了八名打手,管事亲自把场。

台官冷静地坐下,从容扫视全场,泰然掳起衣袖,冷冷一笑,拈起了一枚制钱。

“骨溜溜……”双钱先后开始疾转,先是分开,相随绕转,发出清脆悦耳的转动声,在赌徒们耳中,这种转动声可令血液沸腾,手心沁汗,比仙乐动听多了。

“啦!”木碗盖下声动人心弦。

“刷……”木碗盖着双钱向外滑出。

“请下注!”合利高叫,叫声极不自然。

小厮们木然不动,因为尚无人下注。所有的目光,皆向崔长春的小厢注视。小厢内幽暗,看不见里面的动静。

终于小厮出来了,捧了一百块金押筹,一百块银押筹,共银五千两。

“哗啦啦!”金银押筹全堆落在前权区。

糟了,各厢的小肠纷纷走出,各捧了不少押筹,片刻间,权、前权、后权,几乎被押筹堆满了。

“停住!”合利拉长嗓音叫。

权,一赔一,前后权,一赔二;如果开权,老七的赌场只有一条路:关门大吉。所有的赌注全算上,这一宝进出是二四万两交易。

除了台官与合利,所有的人皆呆住了。

台官冷冷一笑,向合利举手示意。

合利竟然沉不住气,向管事投过询问的目光。

管事瞥了台官一眼,台官冷笑颌首。

合利的手伸出了,崔长春突然叫:“且慢,劳驾将宝碗,拍一下。记住,老兄,只能用手指轻点,千万别挪动。”

合利僵住了,傻啦!台官脸色一变,笑容僵住了。

崔长春呵呵笑,说:“合利老兄,本来你该在宝落地拍碗的,你大概刚上来,忘了,等咱们下完注,你还没拍呢。不过,这时还不算迟,只要你小心些就是。”

“开宝!”有人大叫。

崔长春沉声道:“那位叫开宝的仁兄,如果不借规矩,回去好了。”

邻厢跳出一名大汉,怒叫道:“老兄,你出来说话,在下教教你一些规矩。”

崔长春不出来,笑道:“想开场子吗?李七爷该出来弹压弹压,不然今晚要出大乱子。”

管事见崔长春不上当,只好叫打手将大汉挡走;

台官技穷,向合利颌首示意,合利伸一指转点木碗。

“诸位请安静些。”管事大叫。

本来,押权十分公平,台官手法高明,可以随意控制单双,但碗定以后,便无法玩弄手法了。碗定方下注,下注的人并不吃亏。但那些手法已臻化境的台官,不但可任意控制钱的转落,而且木碗盖下滑出丈外,停止时有一文制钱是立靠在碗边的。

再就得靠合利了,高手合利伸手拍碗,响声甚大,但立靠的那文制钱决不会被震落。那么,开宝时轻轻前移或后挪,立靠的钱便可任意控制正反了。

崔长春却要对方用手指轻点,再高明的合利也无法可施啦!这已明白地表示他是此中行家,扼死了对方作弊的路。钱靠碗边,受震之后便斜面落宝,无法改变了。

作弊的手段用不上,台官只好使出最后的法宝,叫:

“权卖了。”

当然无人敢要,此宝作废。

第二次废宝。

第三次宝开出,这次如果仍是废宝,没话说,赶快收摊子。

与崔长春同坐的六位赌客,皆被小厮请出小厢走了。

崔长春心中冷笑,命小厮将六七百块金银押筹,全堆放在宝对上,静观其变。

怪!竟然只有他一个人下注。

台官脸色发育,合利满头大汗。

管事呼吸紧迫,用袖拭汗进入小厢,长揖倒地施礼,期期艾艾地说:“六……六爷,请……请移玉帐房,在……在下……”

“抱歉,开了这一宝再走。”

“六爷,有……有话好……好说。俗语说:光棍不………不挡财路,打九九不打加一,六爷是……”

“管事的,可否叫场主来谈谈?”

“在下已……已派人去……去催请了。”

“何时可到?”

“不久可到。”

“好,咱们帐房一谈。”

帐房的客室气氛紧张,前前后后有十余名打手,管事的与两名夫子,亲自奉茶待客。先换银票,崔长春净赢一万两。干金一宝,大手笔几乎砸了老七的赌场。

门开处,进来了短小精干的李老七。管事赶忙替双方引见,客气一番。

“六爷,恭喜恭喜。”李老七皮笑肉不笑地说。

“好说好说。七爷,局里的事,七爷知道了?’’崔长春笑问。

“知道了,兄弟深感遗憾,接待不周,六爷见谅。”

“请问七爷有何打算?”

“看六爷的意思。”

“换七爷一句话。”崔长春说,将所有的银票往桌上一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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