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湘潭夜话(上) (第2/2页)
“东翁,你们这是?”见到屋里是这种气氛,程宣不知道自己进来得是不是时候。
“哦,无妨,”严起恒回过神来,端起桌上的茶杯,欲喝未喝,说道:“刚才与幼隗谈到此去梧州成败未知,不觉有些沉重——你打探得如何?”
严起恒从常德到湘潭来,一入长沙府界,便感到了一种不同于他处的气息,仔细体察之后才发现,原来是百姓们的状态发生了转变。
他四处为官,所到的地方不少,不管是在哪里,只要是乡下的田夫,除了瘦骨嶙峋、面有菜色之外,更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表情木讷,目光呆滞,看上去就像行尸走肉一般,仿佛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剩下的只有逆来顺受和麻木不仁。
可是如今长沙府的田夫们,虽然仍是那样的瘦骨嶙峋、面有菜色,但表情却鲜活灵动了起来,眼神里也充满了热情和希望,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全不似以往那种浑浑噩噩、黯无生气的样子。
这让严起恒非常奇怪,不明白李自成施了什么法术,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民风为之一变,所以等他在郭宅安顿下来,便把程宣派了出去,让他去打探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程宣回来复命了。
“我去了附近的几个乡,找了些农人,”程宣答道:“有湘潭当地人,也有外省来的流民。他们众口一词,全都感念李自成锄暴安良,免徭薄赋,觉得自己将来的生活有了奔头。”
郭金台想起李自成说的“人心”,不禁叹道:“他们在招募流民,授给田亩,发给种子农具,推行减租减息。”
程宣点头说道:“张献忠嗜杀成性,多尔衮圈地剃发,两人就像比赛一样,争先恐后地出台害民虐政,如此岂可长久?李自成反其道而行之,修德政,布惠化,医时救弊,以销患害。长此以往,人心将尽归之矣。”
他这话打了折扣,没说大明的横征暴敛同样不可持久,可是这话不用明说,严起恒和郭金台全都明白程宣话里的意思,一个捻须不语,一个则陷入了沉思。
严起恒在想,“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道理尽人皆知,为什么一个起于草莽的贼寇能够施行仁政,坐了二百多年天下的正统王朝却做不到?难道真的是气数已尽,回天乏力了?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我为何督师(何腾蛟)筹集粮饷,不惮劳繁,尽心竭虑,堪堪完成捐额,把粮饷解送到府城,不料长沙就遽尔失陷了,所筹粮饷全都成了资敌。试想,若无这批粮饷,闯军衣食无着,必然急于搜刮,哪还能施行如此善政?李自成只是运气好罢了,不便过于抬高。”
他这是在为明廷找借口,其实自己也没有多少底气,很担心遭到反驳,但是郭金台和程宣都知道,批评朝政很危险,好心不得好报的事情常有发生,所以并不多言,只是听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