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深夜 (第2/2页)
慕容林想了想,摇了摇头。
慕容坚接着问道:“燕俱罗的武道修为,达到了几品境界?”
慕容林吸了口冷气,长叹出声,“哎!”依旧轻摇着头。“不瞒大兄,虚化门内,北衙校场,加上今日,我已经见识过燕俱罗三次出手。
竟一次比一次玄妙难测,已经不是单纯的武道。
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直到现在他也从未全力出过手。 ”
“不是单纯的武道?难道他出现在西魏国和百年之约有关联。”慕容坚自语道。
隔着福禄街,卫国公府对面冯府亮着烛光的偏厅里,此时的冯玄道,也正在向章须陀问着相同的问题。
“我现在不是他的对手。”章须陀的回答干脆利落。
“嗯!”冯玄道凝目盯着垂手站在身侧的章须陀。
章须陀眯起狭长的眸子,慢慢地说道:“初次交手,他抽出了‘秋水刀’,稳胜我。
即便我全力以赴,不过勉强化解两刀,第三刀可说是予取予求,杀不杀我只在一念之间。
后来在北大营,他收起秋水刀,随手拿了兵器架上的兵器,三五招换一次兵器,和我对打了一场。
虽然我还是毫无胜算,却收获良多,在他的逼迫下,只得全力应战,生涩的‘崩’字诀,渐渐圆润自然,竟然一鼓作气突破了七品瓶颈。
本以为若是他不用‘秋水刀’,勉强可以敌住他。
今日回程中,他以鞭杆抽行偃那一记,击中行偃的并非是鞭杆。”章须陀肯定的语气说道;“罡气外泄,化虚为实;九品,神到境界。
以我现在的境界,即便他不用秋水刀,也远不是他的对手。”
冯玄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低声自语道,“武道九品的神到境界,真的能够做到化实为虚。 玄门封天之说会不会也是存在的呢?”
章须陀张开了嘴,想到了什么,又紧紧闭了起来。
冯玄道所幸没多纠结,转而问道:“粥铺俊俏少年是不是修习了武道,嗯,极其高明的那种。”他挥着手,借此传递出语言所无法解说的意思。
“没有。”章须陀的语气十分笃定, 接着解释道:“我见他拉着行偃把脉,便走过去以气息探查了一下他。”
他眼里露出怜悯之色,“王姓少年不光没有修习武道,还是一个将死之人。”
“什么?”冯玄道手里的杯子脱手掉落,幸好离着桌面只有一寸距离,被他急忙扶住了。
“你确定?”
“可以确定。”章须陀顿了顿,“我知道爷爷如此关注这个小少年,是怀疑他是那个‘他’。”
摇着头,语气里带着惋惜,“不会是那个‘他’,少年的气机,哎!”忍不住叹了口气,“虚若游丝,就象卧床多年的耄耋老翁,随时都有可能断绝生机。”
“怎会如此?”
“我也询问过行偃,叫大砖头的大个子伙计倒是和他提到过, 这个叫王小石的少年,生来就有难以治愈的顽疾,生母亡于产后风,生父痛失爱妻,数月后便亡故了。
他既是庄子的主人,也是被庄户们抚养长大。庄户们担心他的病症,所以从未让他离开过王家庄。
这次是百多老幼马上要断顿,庄子里没有粮了,也没有钱。 他这才带病出庄,想要尽快筹集到一批粮食送回庄子。”
“竟是这样!”冯玄道抖动着一对长眉。
“孩儿求见父亲。”门外响起冯意的声音。
冯玄道摆了摆手,章须陀过去开了门,请冯意进来,他退出门外,随手将门关上。
冯玄道伸手指着隔着条案并排摆着的椅子,“你不来,我也会让人把你找来。 坐下,咱爷俩好好说说话。”
有生以来还从不曾与父亲并排而坐,冯意心内震动。。
又不敢违背父亲,歪着身子,半个屁股搭在椅子上。
“坐稳了!”冯玄道习惯性的曲着食指轻敲着桌案,“往后冯家能否光大昌盛,就要看你的了。
不过是区区一把椅子,如何就不敢坐稳了!”
“父亲,您这是?”
“呵呵,老了,退下来是早晚的事,恰好退这一步,换更多的人往前走上一大步。”
手指点着桌案,示意儿子给杯子里续上茶,又点了几下,让儿子给他自己也倒了杯茶。
“你急匆匆的赶过来,是不是听瑟瑟说了,明天早上行偃他们要去元府闹事?”
“是呀!不妥,实在是不妥。”冯意搓着手。
“先别下结论,我把今日发生的事,给你讲一遍,你再好好琢磨琢磨,这事该不该做,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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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应允了瑟瑟和行偃的婚事!”
“这不是什么大事,你静静听着..........”
“啊!大司马暂时和爹爹一起辞官。”冯意忍不住惊呼出声,见父亲颌下短髯翘起,忙不迭紧闭上了嘴。
......
“是燕俱罗煽动行偃去抢元府。”冯意圆圆的脸上,一对浓眉连成了一道线。
“实话告诉你,我和大司马都琢磨不透,燕俱罗这是想要干什么。
这个人武道境界至高,无拘无束,快脱离了凡胎肉体。 要说暗藏心机,又是当着我和大司马,堂堂皇皇摆明了鼓动行偃。
你能看出点什么吗?”
“这......”冯意沉吟片刻,不是很确定的说道:“他应该是在帮您和大司马。”
看到父亲鼓励的眼光,他接着说道:“以燕俱罗的眼光,能够看到的细微之处,兴许我们都难以察觉。
您刚才说了,行偃和须陀都远不是他的对手。
若他有加害之意,前几日双方交手时,大可一刀斩之。
他没有那样做,还帮着须陀提高了修行境界。对行偃也多有善意。
以我所见,明日尽可让行偃带人去抢元府,静观其变,自然会知道他存何居心。”
冯玄道打了个哈哈,“你这话没一点新意,倒是和我跟大司马的想法一样。
一起等着吧,拭目以待,看看明日会发生些什么。”
东西相对的两座国公府,皆有烛光彻夜未灭。
不远处,苏府内的高楼之上,父女二人,对着一弯新月,等待着黎明到来。
徐铁蛋跛着脚,独自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前一刻他才从十字街头走到北城门。
街道东面第二家的小叶家院内一片漆黑,铁将军挂在门上。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阵,折头往回走。
折返的路上,路两边门窗透出的微弱烛光更加稀疏了。
他来到开在北街的县衙侧门,趴在厚重的大门上,从缝隙里看向牢狱的方向。
夜色里,阴暗的牢狱象头爬伏着沉睡的巨兽。
徐铁蛋抬手扣了两下门,叫道: “小叶,阿信!小叶,阿信!”
弱弱的声音传出几步远,就被夜风吹散了。
他懊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立刻又跳了起来,用手摔打着裤子上沾染的尘土。
这套衣裤是他两年多来得到的唯一的一套新衣衫,量体订做的衣衫极其合体,他很喜欢,也十分的爱惜。
还有新鞋。
他低头看向光着的左脚,视线慢慢移动到对面,有几点灯火散射出的车马店。
鼻子发酸,眼泪就差一点点,便要溢出眼眶。
微扬着头,使劲咬着下嘴唇,把眼泪憋了回去。蹲下身子,将右脚上的鞋子也脱了下来,把鞋底子在墙上扑打数下,小心的插在了腰带上。
他学着阿信的样子,赤着的双脚叉开着,双手抱胸,斜着肩梗着脖子,声音暗哑,狠厉的低声咆哮道;“小爷没鞋穿,光脚走了几百里路,一路踩过的挺尸,比你们全家都多!”
因为嚎叫,面部的动作过于猛烈,扯动嘴角结了痂的口子又炸裂开,流出新鲜的猩红。
他伸出舌头,舔着嘴角,口腔里骤然弥漫着微咸的血腥味。
抬手在脸颊上摸索着,指肚轻划过的伤口,以及肿胀处,有如火烧般的灼痛,指尖摸到凝结了的血痂边沿,轻轻扣动,干枯的硬血痂娑娑落了下来。
就在不久之前,他被从栖身的车马店驱逐出来了。
汉阳县不是他的家乡,他的家在西边很远的落枫县,一个秋日满是红叶的美丽小城。
曾经的他,有疼爱他的父母,有自家的车马店。
同样是流落到此,他却很羡慕阿信。
阿信是向往外面的世界,主动选择了流浪;而他是被迫流浪。
不管阿信流浪多久,回首时,家还在那儿,家门依旧时时为他敞开着,走进去就能见到久别的亲人们;而他的家只留在了心里,亲人在梦里。
对于阿信来说,无论身处何地,生活如何艰难,他都是欢快的风,轻掠而过,终有一天,会吹回远方温暖的家园。
这样的阿信无忧无虑的过着每一天,走过一处,又一处,从不曾缺少朋友。
而他,一路躲着战乱的烽火奔逃,最终落脚在汉阳县, 能称之为朋友的只有小叶,也正是因为有了小叶这个朋友,才会又多了阿信这个朋友。
若是没有小叶,阿信应该不会把他当做朋友吧!
徐铁蛋皱着眉自问自答,不会的,阿信怎么会喜欢和他这样的人交朋友呢?
这个夜里,他茫然的看着这个已经熟悉了的小城,不知道哪儿能容他安然入睡,又有谁肯倾听他对命运不公的愤懑。
十字街的对面,王家姐弟的粥铺屋顶落着层清亮月光,屋檐暗影里的铺门紧闭着。
空铺子有足够大的空间,还有可拼在一起的条凳,虽然条凳高低不一,睡在上面终究要比靠着墙角打盹舒服。
离开墙根,走到了街道中央,借着月光里看向脚下。
新裤子的裤脚扯开了个大口子,露出细瘦的半条腿来,一路赤着的左脚脏兮兮。
抬手摸着歪斜的嘴角,停下了脚步,眼前浮现出王家姐弟俊俏干净的模样。
他心生卑微,哀叹一声,再一次调转了头,向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