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阳谋（4k） (第2/2页)

虽然普通农人还有移民和进城做工两条出路，不至于饿死人，但基层经济的深刻转变，却让新大明朝堂上耕读传家的官.员们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他们普遍觉得，如果再不出手阻止这种变化，长此以往，大明未来的农村恐怕就是大型农业公司和豪绅庄园的天下了，哪里还有自耕小农的活路？

这些农业公司和豪绅可不像普通小农，想从他们身上收税，历朝历代都是千难万难，汉之豪强，隋唐的士族，在地方上自成体系，抗拒中枢，正是王朝衰败的成因！

唯有抑制兼并，打击豪强，培植小农，实行科举，从小农寒门中简拔人才，制衡勋贵外戚和豪绅，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如果继续让东华人控制海关和关税，朝廷固然能每年得到大量关税收入，代价却是断绝大明的最后生机！

顾秉谦和那些还有良心，还爱大明的这些遗老们，绝不希望大明完蛋，因为那意味着他们自家的富贵也要跟着完蛋……

“……顾首辅，我理解你想要收回海关的独立关税的心情。”

管委会会议大楼的一间宽阔会议室里，严家傲听完顾秉谦的诉求和担忧，然后看看满脸无聊的张世泽和清瘦的新派大儒刘宗周，轻轻摇头道：“但是我不能理解你刚才提到农村土地集中会导致国家衰败的逻辑。”

“……严总督，自古抑兼并、重农桑就是国家兴盛的根基，有何谬误？”

坐在顾秉谦身旁的刘宗周站起身，对严家傲一拱手，用一口绍兴口音诚恳道：“如今大明沿海市面上充斥着东货，因此而失去生计的匠人不计其数，就连农家妇人所织之土布也在东华棉布前节节败退！

若不对东货加以关税，千万百姓涌入城镇，地方秩序崩坏，怕又是一场翻天巨祸啊！”

严家傲知道刘宗周，和那些顽固不化胡搅蛮缠的儒家带师不同，这是一个真正愿意研究新知识和新理念的学者，还是稷下学院的教授，发表过一些分析哲学的文章，不过他毕竟深受传统影响，还没有完全理解资.本主义农业的逻辑。

“……刘教授，您说的自古以来，应该是指秦汉以后的自古以来。”严家傲笑呵呵地解释道：“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地方豪强和朝廷的矛盾，一直是困扰中原王朝的两个根本问题，所以历朝皇帝和朝廷才要抑兼并，重农桑，尽量保证将农民困在固定的小块土地上，避免出现拥有大片土地的豪强，免得他们造反，威胁自己的统治，对吧？

可是这是古代专.制王朝为了维护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所做的制.度设计，本质上是为皇帝，为了依附于围绕皇权的既得利益集团所服务的，而不是为了最广大的人.民能够最终得享幸福。

而区分古代王朝和现代国家，就在于前者是主.权在君主和少数人，后者是主.权在民。

也就是古代王朝是皇帝和勋贵世代所有的，不是百姓的，百姓只是他们的工具和牛羊财产，真正的现代国家则是全.体公民所有，国家是保障所有人自由和财产的工具。

我个人的简单总结是，一个国家如果更多的把普通人当成工具，当成实现某种目的的手段，那么这个国家就更接近古代国家，

相反，一个国家更多而为普通人服务，把所有人的自由和幸福当成最终的目的，那么这个国家就更接近现代国家……”

“……主.权在民？”刘宗周咀嚼这这句话，而后轻轻诵读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说罢，他抬头看向严家傲，恍然深思道，“……老夫曾翻阅过那本《权利宪章》，其中第二条便是主.权在民，原来是此用意！

原来总督觉得，东华是现代国，我大明是古代国啊！”

“咳咳！”

一旁的顾秉谦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道：“严总督，主.权在谁与海关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这当然有关系！”严家傲轻轻摇头，想了想，然后指了指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林恩，“不知道顾首辅有没有读过林主教的《明朝土地与人口研究》和《明朝农村生存状况调查》？”

顾秉谦看了看一声盘古道士打扮的林恩，摇头道：“这……老夫事务繁忙，未曾读过。”

“那就请林主教介绍一下这两本书的内容吧！相信顾首辅应该能从中得到答案。”

顾秉谦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在人家地盘上，还是勉强点头道：“愿闻其详！”

“……其实严主任刚才说得已经很清楚了。”林恩见躲不过，便笑道：“原本的大明朝是个古代王朝，所以一切制.度安排都是为了皇室、贵族和官.僚士绅的利益服务的，又因为要保证皇权绝对的权威，所以就必须对内部的各种势力和天然的利益团体执行严格的分化政策。

简单来说，就是皇帝恨不得所有人都原子化，然后互相争斗……额，就是所有人都只有自己的小家庭，而没有更大的组织，一盘散沙，这样就方便拥有唯一.组织的朝廷，对民间进行压制。

当然，实际上这是做不到的，因为人不是植物，人有宗族亲戚，有同乡好友，商人也能出钱组成商社，读书人有同窗师友，甚至地.痞流.氓都能组成帮.派，连乞丐都有丐.帮。

既然如此，皇帝只能退而求其次，尽量只保留局限于一地的组织，比如科举士绅或者同乡，然后全力压制全国性的组.织，比如能够通行全国的商业组织。

皇帝之所以重农抑商，就是因为农民的活动范围是固定的，而商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如果任由发展，更容易威胁皇。

但现在的大明毕竟实行新政了……”

顾秉谦越听越蒙，这些话虽然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的帝王术，可是这跟海关一点关系没有啊！

倒是一旁的刘宗周有点反应了过来，他望着林恩，眉头紧皱道：“……林……主教，你是想说新政重商，所以……不能抑制土地兼并？

甚至控制海关……就是为了放任物美价廉的东货冲击乡村，使农民和工匠破产？！”

顾秉谦闻言一愣，随后猛地盯着林恩。

“没错！”林恩对刘老头一笑：“重农抑商和打击兼并是皇权为了集中权.力，巩固统治所推行的政策，而现在的大明实行君主立宪，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政策了！

继续保留顽固而稳定的小农经济，只会拖慢移民速度，让大明数千万农民困守在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上，过着勉强吃饱的日子，也无法充实新大陆和世界其他空旷的土地，扩大诸夏民.族的生存空间。

而且大明的城市化和工业发展也需要充足的劳动力人口，所以我们必须控制海关，通过关税调整大明的农村破产规模和城市化进程，使其符合诸夏联盟的整体利益！”

真是好狠的心肠！

好毒辣的手段！！

顾老头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表情平静的林恩和严家傲，瞪着眼睛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已经能够想到从京师到岭南，无数大明百姓会因为东华人的歹毒的阳谋，而失去自己的土地和生计，不得不含泪告别家乡，去城市讨生活，或者远走新洲、澳洲、南洋或者其他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