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契丹册立儿皇帝 维翰割让十六州 (第2/2页)
契丹太宗德光,问他来意,使者便进言道:“皇帝率兵马远来,并非希望得到中国土地,不过是为石郎报怨。但石郎兵马,不如幽州强壮,今北平王、卢龙(幽州)节度使赵德钧,愿至皇帝前请命;如皇帝肯立赵德钧为帝,赵德钧兵力,自己就足够平定洛阳,将与贵国约为兄弟,永不背盟。石氏一面,仍令常镇河东,皇帝不必久劳士卒,尽可整甲回国,待赵德钧事成,再当厚礼相报。”
这番言语,却把耶律德光哄动起来。暗思:自己孤军深入唐境,晋安寨坚固未下,赵德钧大军尚强,范延光已经出屯辽州,倘或自己大军归路被截,反致腹背受敌,陷入危途,不若姑允所请,一来可卖人情给赵德钧,二来也可保全石郎,三来取了金帛,安然归国,也可谓不虚此行了。便留住赵德钧使者,准备接受。
早有石敬瑭细作,报知石敬瑭。石敬瑭大惊,忙令桑维翰谒见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召见,桑维翰跪下禀告道:“父皇陛下亲提义师,来救太原孤危,汾曲一战,唐大军瓦解,退守晋安孤寨,早已食尽力穷,转眼间即可扫灭。赵德钧父子,不忠不信,素蓄异图,部下皆临时吞并其他藩镇的军队,离心离德,更不足畏,他一向惧怕父皇兵威,不敢出战,因此用一点蝇头小利,来诱惑父皇,父皇怎可信他诡计,贪取微利,放弃大功。并且等到石郎得天下,将尽力搜刮全中国财力,孝敬父皇,岂赵德钧那点小利所能比呢!”
耶律德光纠结许久,答道:“你曾见捕鼠否?不自防备,必被老鼠咬伤,况大敌呢!”
桑维翰又道:“今父皇陛下已经扼住他的咽喉,怎能咬人!”
耶律德光道:“我非背盟,不过兵家权谋,知难乃退。况石郎仍得永镇河东,我也算是保全他了。”
桑维翰急答道:“父皇顾全信义,救人急难,四海人民,俱系耳目,奈何一旦毁约,反使大义不终,臣窃为陛下不取。”
耶律德光尚未肯允,桑维翰跪在帐前,从早上一直跪到晚上,涕泣固争,说得耶律德光无词可驳,只好屈志相从。
便召出赵德钧使者,指着帐外一块大石头,对他说道:“我为石郎前来,石烂乃改此心。你去回报赵大帅,他若懂事,且退兵自守,将来不失一方诸侯,否则尽可来战!”
赵德钧使者,料知不便再说,只好辞归。
耶律德光乃使桑维翰返报石敬瑭,石敬瑭立刻前往契丹军营,亲自拜谢。
耶律德光喜道:“我千里来援,总要成功方去。观我儿气貌识量,不愧为中原主人,我今便立我儿为儿皇帝,可好么?”
石敬瑭闻言,好似暑天吃雪,非常凉快。但一时不好承认,只得推辞道:“石敬瑭受明宗厚恩,何忍遽忘?今因潞王李从珂篡国,恃强欺人,致烦父皇远来,救危纾难。若自立为帝,非但无以对明宗,并且无以对大国!此事未敢从命!”
耶律德光道:“事贵从权,立我儿为帝,方使中国有主,何必固辞!”
石敬瑭含糊答应,但言回营再议。
既返本营,诸将佐已知消息,当然奉书劝进。
遂在晋阳(太原)城南,筑起坛位,先受契丹主册封,命为晋王。然后择吉登坛,即皇帝位。
此时,正是唐清泰三年、契丹天显九年,公元936年,十一月十二日。
这一日,契丹主耶律德光,自解身上衣冠,披在石敬瑭身上,并给册命。相传册中词句,因夷夏不同,特命桑维翰主稿,册文有云:
“维天显九年,岁次丙申,十一月丙戌朔,十二日丁酉,大契丹皇帝若曰:
於戏!元气肇开,树之以君,天命不恒,人辅以德。故商政衰而周道盛,秦德乱而汉图昌。人事天心,古今靡异。
咨尔子晋王,神钟睿哲,天赞英雄。叶梦日以储祥,应澄河而启运。迨事数帝,历试诸艰。武略文经,乃由天纵;忠规孝节,固自生知。猥以眇躬,奄有北土,暨明宗之享国也,与我先哲王保奉明契,所期子孙顺承,患难相济,丹书未泯,白日难欺。顾予纂承,匪敢失坠,尔维近戚,实系本支,所以予视尔若子,尔待予犹父也。
朕昨以独夫从珂,本非公族,窃据宝图,弃义忘恩,逆天暴物,诛翦骨肉,离间忠良,听任矫谀,威虐黎献,华夷震悚,内外崩离。知尔无辜,为彼致害,敢征众旅,来逼严城。虽并吞之志甚坚,而幽显之情何负!达于闻听,深激愤惊。
乃命兴师,为尔除患;亲提万旅,远殄群凶,但赴急难,罔辞艰险。果见神只助顺,卿士协谋,旗一麾而弃甲平山,鼓三作而僵尸遍野。虽已遂予本志,快彼群心,将期税驾金河,班师玉塞。矧今中原无主,四海未宁,茫茫生民,若坠涂炭。况万几不可以暂废,大宝不可以久虚,拯溺救焚,当在此日。
尔有庇民之德,格于上下;尔有戡难之勋,光于区宇;尔有无私之行,通乎神明;尔有不言之信,彰乎兆庶。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尔躬,是用命尔,当践皇极。仍以尔自兹并土,首建义旗,宜以国号曰晋。朕永与为父子之邦,保山河之誓。
於戏!诵百王之阙礼,行兹盛典,成千载之大义,遂我初心。尔其永保兆民,勉持一德,慎乃有位,允执阙中,亦惟无疆之休,其诫之哉!”
中国主子,受外族蛮夷册封,史不多见,故录述全文。
石敬瑭登坛,拜受册命,并接过耶律德光所赐衣冠,穿戴起来。是为晋高祖。
好一个不华不夷的主子,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认外夷为父的儿皇帝,居然南面就座,受部将朝贺。
礼毕,乃鼓吹而归。
当时附和诸臣,又盛言符谶,托为符瑞。
相传朱梁开国时,壶关县乡下,有乡人伐树,树分两片,中有六字云:“天十四载石进。”潞州行营使李思安,呈报梁太祖朱晃(朱温),朱晃(朱温)令大臣考察,均不能解。乃藏诸武库。
至石敬瑭称帝,遂有人强为解释,谓天字两旁,取四字旁两画加入,便成丙字,四字去中间两画,加入十字,便成申字。如此牵强,无不可解。这就是应在丙申年。《周易》晋卦彖辞,有晋者进也一语,国号大晋,岂非明验。
其实,“天十四载石进”,可能另有所指。此乃后话,见第一百一十六回。
又当晋阳受困时,城中北面,有毗沙门天王祠,夤夜献灵,金甲执殳,巡行城上,既而不见,内外俱惊为神奇。
牙城内有崇福坊,坊西北隅有泥神,首上忽出现烟光,如曲突状。询诸坊僧,说是唐庄宗得国时,神首上亦曾出烟。今烟又重出,当有别应。
嗣是日旁多有五色云气,如莲芰状,术士多指为天瑞。
石敬瑭也目为祥征,因此乘势称帝,号令四方。
即位以后,又至番营拜谢耶律德光,愿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环、朔、蔚共计十六州,作为酬谢,史称幽云十六州;并输送给契丹岁币帛三十万。
耶律德光自然心喜,就在营内设宴,与石敬瑭欢饮而别。
石敬瑭返回晋阳,即于次日御崇元殿。
改年号唐清泰三年为晋天福元年。一切法制,皆遵岳父唐明宗故事。任命:
掌书记桑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权知枢密院事;
节度判官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知太原府事;
节度推官窦贞固为翰林学士;
军城都巡检使刘知远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客将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
册立晋国长公主李氏为皇后。
此外文武将佐,封赏有差,大赦天下。
布置已定,再会合契丹兵去攻晋安寨。
唐吏部侍郎龙敏,对前郑州防御使李懿说:“你是皇亲,而今国家覆亡,迫在眉睫,难道一点也不忧虑?”
李懿说:“赵德钧(赵行实)必定可以击败敌人。”
龙敏说:“我是幽州人,知道赵德钧(赵行实)是个懦夫,没有谋略,仅仅长于守城而已。何况他已怀贰心,阴谋叛变,怎么能够依靠?我有奇计,只怕朝廷不肯,现在护驾士卒还有一万余人,战马也五千匹,如果挑选精锐骑兵一千人,由我跟郎万金率领,深夜进入介休山区,冒着被蛮夷骑兵发现的危险,顺小路直向晋安寨,只要有五百人进去,大功就可告成。张敬达等各将领身陷重围,得不到朝廷一点消息,假如让他们知道朝廷大军就在团柏谷,即令铜墙铁壁也可以冲破,何况不过是一些蛮夷骑兵?”
李懿奏报李从珂,李从珂叹息道:“龙敏壮志凌云,可惜太晚了。”遂坐失良机。
晋安寨已被围数月,待援不至,营将高行周、符彦卿等,屡出突围,均被契丹兵杀回,寨中粮草俱尽,张敬达决志死守,毫无叛意。
副使杨光远、安审琦等,入劝张敬达,说不如投降契丹,保全一营性命。
张敬达怒叱道:“我为元帅,兵败被围,已负重罪,奈何反教我降敌呢!且援兵旦暮且至,何妨再坚持数日。万一援绝势穷,你等可降,我却不降,宁可刎首,俾你等出献番虏,自求多福,我终不愿背主求荣哩!”
杨光远斜睨安审琦,意欲令他下手。
安审琦不忍加害,转身趋出,告知高行周,高行周也佩服张敬达忠诚,常引壮骑护卫。
张敬达未识情由,反而对人道:“高行周天天跟随我后,意欲何为?”高行周乃不敢相随。
杨光远觑得机会,屡召诸将密议,诸将常称张敬达为张生铁,各有怨言,遂与杨光远合谋,决意杀死张敬达,投降契丹。
唐清泰三年,公元936年,闰十一月九日。
张敬达一早升帐,高行周、符彦卿尚未到来,杨光远佯称奏事,趋至案前,拔出佩刀,竟将张敬达一刀刺死,斩下首级,开寨出降契丹。
契丹太宗德光,收纳降众,入寨检查,尚存军马五千匹,铠甲五万件,悉数搬回契丹,并将降将降卒,尽归石敬瑭约束,且面谕道:“忠于你们的主子!”
又因张敬达为忠死事,收尸礼葬,语部众及晋诸将道:“你等身为人臣,当效法张敬达呢!”
唐马军都指挥使康思立,听了此言,且惭且愤,即致病终。康思立尚有人心,足愧杨光远等。
石敬瑭复请命于耶律德光,会师南下。
耶律德光对石敬瑭道:“桑维翰为你尽忠,你当用他为相。”
石敬瑭乃授:
桑维翰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仍权知枢密院事;
赵莹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杨光远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
刘知远为保义(陕州)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虞侯。
石敬瑭准备与契丹军联军南下,欲留一子镇守河东,亦向耶律德光询明。
耶律德光令石敬瑭将诸子全部叫出来,以便选择。
石敬瑭当然遵命,令诸子拜见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仔细端详,见有一人貌似石敬瑭,双目炯炯有光,即指示石敬瑭道:“此儿目大,可任太原留守。”
石敬瑭答道:“这是臣养子重贵。”
耶律德光点首,乃令石重贵,时年二十三岁,为太原留守,兼河东节度使。
看官听说!这石重贵是石敬瑭哥哥石敬儒的儿子,石敬儒早卒,石敬瑭颇爱石重贵,视若己儿,就是后来的晋出帝。
晋阳既有人留守,耶律德光遂下令,派部将高谟翰为先锋,用降卒作为前导,迤逦进兵,自与石敬瑭为后应。
前锋到了团柏谷,赵德钧父子,未战先遁。
符彦饶、张彦琪、刘延朗、刘在明各将吏,本皆由唐末帝李从珂派来救应,至是亦相继溃散。士卒自相践踏,伤亡无算,再被契丹兵从后尾击,杀得唐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及耶律德光、石敬瑭至团柏谷口,唐军早不知去向,仅剩得一片荒郊,枯骨累累了。
唐末帝李从珂,留寓怀州,尚未得各军消息。
闰十一月十四日,刘延朗、刘在明等,狼狈奔还。李从珂才知晋安寨早已失守,团柏谷又溃败,石敬瑭已自称帝,杨光远等统皆叛去,急得神色仓皇,不知所措。
众人商议,天雄军未曾交战,军府远在山东,足以遏制敌军,不如驾幸魏州,再作计较。
李从珂也以为然。
但因学士李崧,素与范延光友善,乃召李崧入议。
薛文遇未知情由,亦跟随着进来,李从珂勃然变色。
李崧料知为着薛文遇,急踩薛文遇靴尖,薛文遇会意,慌忙退出。
李从珂乃对李崧道:“我见此人,几乎肉颤,恨不拔刀刺死了他!”
本是天降贤佐,奈何欲将他刺死?
李崧答道:“薛文遇小人,浅谋误国。何劳陛下亲自动手!”
薛文遇之前,曾经阻止吕琦与契丹议和、和亲计策;稍后又鼓励李从珂调镇石敬瑭,乃酿成大祸。参见上回。
李从珂怒意少解,始与李崧商议东幸事。
李崧说:“范延光亦未必可恃,不如南还洛阳。”
李从珂依议,遂谕令起程还都。洛阳人民,闻官军溃败,车驾遁还,顿时谣言四起,争出逃生。
门吏禀请皇子、河南尹李重美,出令禁止。
李重美道:“国家多难,未能保护百姓,倘再绝他生路,愈增恶名,不如听他自便罢!”
乃纵令四窜,众心反而逐渐安定。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