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赵嫣嫣 (第2/2页)
她心里好奇，又被女子那样悲恸的哭声引得心中不忍，便命庄初去传令，叫曹丘带着那女子来前回话。
庄初去了片刻，回来却禀那女子已经哭晕在地上，怀里抱着些东西，实在无法带来见驾。沐之只好乘着轿辇亲自过去。
一见沐之的轿辇徐徐而来，曹丘一干卫兵将士立刻团团围上来俯身行礼，曹丘先是告罪一番，而后道：
“殿下，这民女拦驾实数大不敬，末将即刻处置！”
沐之被一干卫兵将士团团围住，视线完全看不见那女子，“一民女而已，不必处置。她既有冤情，上前来禀就是。”
曹丘道：“殿下，恕末将直言，此民女阻拦东宫大驾，必须按律处置。如果殿下不处置，只怕接下来的东宫巡驾便会有更多的人效仿此女，前来拦驾鸣冤，实为不妥。”
沐之眉头微皱，本想直言斥责，但眼见四周将士众多，想到曹丘又是新官上任，携领的都是戟祥的亲兵，她便道：
“若非天大的冤情，谁敢轻易拦驾。这拦驾的背后，显而易见是官员不作为，百姓受冤受苦。我倒情愿有冤屈的人都来驾前申诉，来一人，我便为一人解难，这世上便少一人受苦受难。曹将军，我知你身负统率护卫之责，担忧别有用心之人假借伸冤而来，那多加小心就是，大巡安危系于你，我很放心。”
曹丘闻言又是羞愧又是感激，赶忙行礼谢恩。
“命太医诊治那女子。”沐之坐在轿辇中下令。
很快，太医匆匆而来，为那女子灌了些汤药，又扎了两针，那女子才呼出一声，悠悠转醒，耳听四周十分安静，再看所有人都跪着或俯身行礼，她立刻明白了过来，激动得连连叩头，颤声哭道：
“谢殿下亲见民女！谢殿下大恩大德！求殿下容民女陈诉冤情！为母沉冤，不叫母亲死无全尸！”
沐之听那女子虽然情绪激动，却说话十分有条理，像是读过书的，便道：
“庄初，把辇上的风板和暖炉起了吧——你们退到两边，我要瞧瞧这姑娘。”
她话说完，所有人竟然一动不动。
她愣了，什么时候都是她说一个字，下面的人便立刻回应照办，这种把她话当耳旁风的情景还是第一次发生，她严重怀疑方才是不是风声掩盖了她说话的声音。
只见曹丘面有难色道：“殿下，末将这就叫人带那民女梳洗了见驾，眼前这情景......殿下实在不宜亲见......”
她不悦：“有什么不宜亲见的，本殿又不是少儿！”
曹丘赶紧俯身又道：“殿下，的确恐污了您的眼，那......那女子是抱着尸首而来的！”
难怪方才沐之会闻见一股浓重血腥味，她不容置疑道：“若说尸首，本殿在战场上见的还少吗？让开！”
已将轿辇团团围住的众人只得向两边退开，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子死死地抱着个破旧肮脏的麻袋，跪在雪地上摇摇欲坠。
见众人退散两边，一乘无比华丽的巨大轿辇显露出来，女子才将麻袋半放在地上，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伏地颤声叩拜：
“民女拜见太子殿下，愿殿下千秋万福，福泽康健。”
四周寂静无声，女子只觉得头顶似有千斤巨石压来，她感觉自己实在是撑不住，就要再次晕倒了。
女子全凭意志力强撑着跪在地上，她感到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到一个微弱而颤抖的声音惊慌问道：“麻袋里......是什么？”
女子惊讶，下意识抬头看向轿辇。
只见那传说中武功盖世，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竟然是个俊美柔弱的书生模样，面色惨白地坐在华丽的玉座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发出的声音甚至比她的还要微弱。
女子只瞧了一眼，赶忙低头，费力地将怀里的麻袋放在地上，打开了脏兮兮的袋口。
一具残缺的尸体——不，是四条残破的小腿和小臂立刻显露出来，肢体呈灰白色，长满了青黑色的尸斑，并且已经从断裂处开始腐烂了。
一瞬间，犹如当头一盆冰水淋下，沐之猛地打了个寒战，眼前仿佛看见法医拉开太平间最深处的那个尸柜，缓缓解开尸袋，父母四分五裂的尸块和残肢就那么支零破碎地出现在她眼前。
“启禀殿下，民女赵嫣嫣，家住城南，乐商赵昆山是民女的父亲。民女的母亲名叫素衣嬛，是父亲的第三房妾室。三个月前，母亲奉大娘之命，前往青莲教观为青莲论经会演奏达摩琵琶，谁知竟在归途中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民女苦苦哀求父亲报官，却被早就视我母亲为眼中钉的大娘阻拦，去太守公堂撤了案。
民女四处求访打听，沿着母亲的归途一路寻找了整整三个月，终于在百鸦林里找到了正被野狗刨食的母亲的四肢，因州城内只有我与母亲极擅达摩琵琶，母亲因为常年练习达摩琵琶，手腕和指腹关节都留下了不同寻常的茧子，民女便一眼认出了母亲的残尸......但母亲的身躯却怎么也找不见......
民女捧着娘亲的残尸去报官，却被告知太子驾即临拜雀城，此等不堪之事不可扰了殿下清静......”
女子说着不住地磕头，哭道：“求殿下为我母亲寻回尸首，查惩杀害我母亲的凶手，不叫母亲尸骨无全，死不瞑目啊！”
尸骨无全，死不瞑目吗......是啊，爸妈的尸首都还没找全，凶手还逍遥法外呢，我却把一切抛诸脑后，安安心心地在古代做起尊贵的太子了吗......一介小小女子尚且知道拼死为母亲讨个公道，而我呢，却被这一世的权欲浮沉迷了眼，将爸妈忘得干干净净了吗......
百般往事涌上心头，在沐之心中痛苦撕嚎，那不堪回首的前世，那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日子，通通又浮现在脑海。
沐之踉跄着站起身，走下轿辇，庄初立刻为她披上金狐大氅，却不料她的身子竟像是承受不住大氅的分量似的，瞬时矮了一下，半倚在庄初身上才勉强站稳。
庄初惊愣，“殿下，您怎么了，要不要宣太医？”在他的眼中，沐之一直都身强体健，走起路来虎步生风，何曾如此虚弱。
沐之摇摇头，吃力地将庄初推到一边，脚步拖沓地走到麻袋前。
赵嫣嫣大着胆子悄悄抬眼，顺着一双祥云锦绣坠白玉的靴子往上看去，她只看见一双指尖颤抖不止的手。
“尸检显示，根据四肢断裂处的伤口愈合情况来看，两名死者是在清醒状态下被锯断四肢，凶手为死者注射了大量吗啡，确保死者保持清醒和强烈痛感......经拼凑碎尸块后，已将两名死者尸体区分，女性死者缺失心、肝、肾内脏器官，男性死者缺失双眼及双小腿......初步判断，死者身上有84%广泛性大面积不同深度软组织挫伤，最后死因疑似为长时间殴打致死。”
这是当时法医出具的验尸报告中的一段，沐之看过无数遍，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椎心泣血......
爸妈是在活着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锯断四肢，在能强烈感受到触觉的状态下被断手断脚，而后经历了长达四个小时以上的殴打致死......
父母一生为人正直善良，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错于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拦了一辆顺风车，想去看望自己在军中服役的女儿。
没人知道他们上了谁的车，监控也只拍到一个模糊的皮卡车的影子，车牌号恰巧被灯光反射得模糊。
纵使沐之用了那么多年去查找凶手，却也丝毫不知那辆车什么模样，司机是谁，会不会是杀害爸妈的凶手。
凶手不求财不劫色，为何要痛下杀手，以折磨虐杀活人为乐......可为什么偏偏是她的父母......为什么要让他们遭受那些非人的痛苦......
他们原本只是万千家庭中最普通的一个，一家三口温馨平凡。她从没想过这份幸福会突然支零破碎。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她和往常一样在基地练习射击。
刚练习了没一会儿，就看到将军带着两名警察走进射击场，隔着厚重的玻璃门，他们看向她的眼神悲悯不忍......
回忆起前世种种，沐之心如刀割。
绝望、恐惧、仇恨、不甘、愤怒、不忍触碰的逃避之心......她感到一股异常强烈的气血涌上胸口。
见沐之的神色极其异常，庄初心中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惊问：“殿下......您怎么了？”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只见沐之瞪着漆黑的眼睛，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噗”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轰然仰面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