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人心最冷 (第2/2页)
正殿中跪着的众人刚要松口气，却听她隐带怒气的声音传来：“所有城官留殿待命，其余人等退下！”
官员们心中叫苦，却只能继续跪着，戏子和乐师们则逃也似的离开了正殿。
待远离了正殿，她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脸上又恢复了往日冷僻的模样，与方才殿中暴躁易怒的样子判若两人。
“庄初，去吧！”她低声下令。
庄初郑重地点点头，随即轻功攀上屋檐，与早已等候多时的汲漠打了个照面。二人迅速套上夜行衣，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独自步入后殿，推开门，正见殿中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的卷册，白慕容、玉弘蝶、司马云沚和阮轼皆埋首其中。
白慕容抱起一摞书册，单独放在她面前，沉声道：
“你猜得不错，赵嫣嫣母亲的案子不是第一个，我们查找了本州内所有城中罪卷，从未结案中找出了共二十七起失踪案——加上素衣嬛，一共二十八起。”
“这二十八起案子都有什么共通点？”她接过书册快速翻阅。
“失踪者都是年三十五以下的貌美妇人或女子，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并且都是在每年的二月和八月失踪，无一例外。”玉弘蝶说着冷笑两声，“看来凶手很专一啊，只挑漂亮女人下手，而且只在二月和八月犯案。”
“每年的二月和八月，为什么是这个时段呢？”司马云沚不解。
沐之不语，阮轼打手势道：“一年两度的青莲教论经大会。”
白慕容想了一会儿，眉头微皱，“所有女人都是在青莲教论经大会举行后失踪，那嫌疑人就很广了，每年参加论经大会的信徒众多，足有近千人，如何一一查证？而且也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趁每年这个人多杂乱的时候行凶。对了，青莲教教中人也有嫌疑。”
“八哥别急，今夜我们便能窥见狐狸尾巴了。要是庄初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带出蛇鼠一窝呢。”沐之十分笃定地说到。
从前，沐之一直想不通她前世的死因。
她想不出那天她喝多了回家，正站在门口按密码开门时，到底是谁袭击了她。
直到遇见赵嫣嫣，她才恍然大悟——在遇袭的前几日，她请教了业界很有名的前辈，做出了杀害父母凶手的侧写画像，并申请通过公安机关，经媒体进行了画像发布和线索征集。
她猜，袭击她的人就是杀害她父母的凶手。那几幅画像里一定有非常贴近真凶的特征描绘，让凶手感到了巨大的威胁，所以才出手杀她。
她经历了六年查案，并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残魂入古，再度为人。
她是这个时空的异乡客，也是这个时空唯一对赵嫣嫣失母之痛感同身受的人。
既然如此，她怎会让赵嫣嫣步她的后尘。
这次，她一定会找出真凶！让凶手血债血偿！
她正坐在寝殿中凝神想着，思绪却被穿着夜行衣匆匆进殿的庄初打断。
“殿下料事如神！小的与汲护卫在死牢外守了两个时辰，果然看见一蒙面贼人潜入死牢，欲杀赵嫣嫣。汲护卫与来人缠斗，那人招招狠厉夺人性命，小的按殿下早就吩咐过的，故意装作身手不及，斗败下来，只拼死护住赵嫣嫣，用呼声惊动狱卒。
果不其然，那人不敢恋战，飞身要逃，小的就将您吩咐的‘沉水香蜜’全数悄悄泼在了他后背上！让他尽管逃去了！”
“好！”沐之点点头，心中更添两分把握，“那沉水香蜜是阿玉特制的蜜粉，气味极淡不易察觉，但只要沾染上一点，便可萦绕身畔十几日不绝，想洗都洗不掉！阿玉的蝴蝶很快就会找到歹人的藏身处！”
“殿下英明！若那日在城外，赵姑娘一伸冤您就替她查案，歹人一定拼命捂紧一切马脚，叫人查不出一丝端倪。所以您假装被赵姑娘冒犯，将她打入死牢，十日后问斩，让歹人以为只需十日就可永远高枕无忧了。
但偏偏您不喜欢太守备下的曲乐，喜欢听琵琶，歹人怕赵姑娘就会用一曲琵琶令您收回成命，您会想要追查赵姑娘母亲的案子，便狗急跳墙，潜入死牢，欲杀害赵姑娘——殿下，您这招请君入瓮实在高明！”庄初由衷佩服。
“不只请君入瓮，我还要放长线钓大鱼，一盒沉水香蜜，揪出的也许不只一个凶手呢！”沐之冷笑。
见庄初不解，沐之又道：“前脚我才说要听赵嫣嫣弹琵琶，怎么才三个时辰，就有人得了消息，要在我明天见到赵嫣嫣前杀了她呢？”
庄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您是说，今日在正殿听曲乐时，凶手就在殿中？是城中官员或者戏班子的人？”
沐之摇摇头，“不一定，不过今日就算凶手本人不在正殿，也至少有帮凶在！对了，百鸦林那边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汲护卫已按您吩咐，领三百将士入百鸦林，不出一个时辰，必将百鸦林挖个底朝天！”
沐之点点头，抬眼看向窗外明月，“这个时辰，阿玉的蝴蝶应该已经到了！”
一个时辰后，晨光熹微。
三百将士将百鸦林开掘得泥土朝天，在林中挖出了整整二十七具白骨躯干和上百条破碎的断肢断臂；
与此同时，成群的蝴蝶飞到了离百鸦林不远的青莲教观外，盘旋环绕，久久不散。
这厢，沐之正与白慕容讨论案情；玉弘蝶拿了几十盒沉水香蜜、百只蝴蝶和数簇香烛反复试验，试图让蝴蝶能冲破青莲观浓郁香火味，寻到潜入死牢的凶手；
司马云沚与阮轼一起，在太守上交的城备卷中，寻到了十四年前第一起失踪案发生时，参加青莲教论经大会的信徒名单，将十四年至今每次参会信徒的名单做了比对，筛选出了连续十四年与会的一百余信徒。
待沐之与白慕容等人率兵进入正殿时，殿内跪了一天一夜，叫苦不迭的官员们全都从睡梦中惊醒。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为何突然来了这样大的阵仗，只瞧见太子一改连日的跋扈易怒，突然变成了传说中那个眉目深沉，冷僻气势令人生畏的太子。
沐之坐定高座，众人行礼。
看着太守和一众官员跪在地上直打颤，膝盖疼痛不已的模样，沐之冷笑：
“众卿可知，你们为何在这殿中跪了一天一夜？”
众人低声：“臣等不知。”心中却暗道：您是太子，想罚就罚，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呢。
沐之猜测到众人心中想法，便从庄初手中拿过城中记录册，一把甩在太守面前，冷然道：
“‘八月十三，乐商赵氏报官，言家中丢失一貌美小妾，然二日后赵大娘子前往公堂撤案。’这就是你们记录的案册，为什么不记录失踪者是赵昆山的第三妾室素衣嬛，撤案的人是有名的妒妇赵昆山的妻子赵李氏？
又为什么不记录你们收了赵李氏的贿赂，撤案后，赵嫣嫣连续三天三夜在你们府门前叩门磕头，哭求为母伸冤？
三天三夜，她叩遍了我拜雀城四十二名大小官员的府门，日夜不休，一刻不曾放弃，可你们之中，可曾有一人发发善心，愿为赵嫣嫣审案？
不，你们没有！你们连门都没开！连碗水都不屑于给她！本殿罚你们在这暖和华丽的殿中跪了一天一夜，你们便受不了了，那赵嫣嫣呢？那三天三夜寒冬风冷，殊不知我堂堂北离朝城官的心更冷！！”
随着沐之发怒大喝，一众官员吓得连连磕头告罪，不少官员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现在知道哭了么？你们但凡有一个人愿意听赵嫣嫣哭，就不至于现在在本殿面前哭！这案子很小，不过是富商家中妻妾矛盾，妻子嫉妒妾室貌美，便故意折辱妾室，叫妾室去青莲论经会上伴奏，妾室却在归途中失踪。
这案子也很大，赵嫣嫣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机缘巧合下在百鸦林中找到了母亲的断肢，而昨夜我将士竟在林中开掘出了整整二十七具妇人骸骨！再加上素衣嬛，恰与过去十四年来本州内所有城镇丢失的二十八个妇人对上了数目！
凶手连环行凶十四载！本州官员竟毫不知情！本殿是该说凶手聪明，深知你们与其他城官相聚时只会谈酒肉，而不会谈城内大案重事呢？还是该感谢那条刨出了素衣嬛四肢的野狗，若不是它，只怕那二十八个妇人就永生永世不得瞑目了！！”
见众官员皆伏地痛哭，沐之心中更寒，他们哭的都是自己，可会为忠贞义烈的赵嫣嫣哭？不，他们一定恨死赵嫣嫣了。
“昨夜，有人潜入死牢欲杀赵嫣嫣。现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凶手就在青莲观！不论昨夜是谁将本殿要听赵嫣嫣弹琵琶的消息透露了出去，总之，你帮凶罪名已定，本殿抓惩真凶之时，就是你丧命之日！”沐之疾言厉色说到。
大概是知道乌纱帽肯定保不住了，小命能不能保得住也得全看造化，太守往前爬了两步，重重叩头，颤声道：
“启禀殿下，我城中青莲教乃是佛教旁支，教中只有五位学识深厚品性端正的教法为百姓讲经论法，不仅每年举行两次论经大会普度众生，更日里行善布施，救济穷苦人家，对了对了！两个月前，教法还亲自来与卑职说，要奏请为城郊破庙修葺，为庙中残佛重塑金身呢！”
沐之冷哼一声，“‘九月初十，青莲教请愿修葺城郊破庙，以表教义，其情义可堪千古佳话，实为世人楷模，菩萨渡凡’。哼，在过去十四年中每年都参加青莲论经大会的一百余信徒的名单里，本殿瞧见你的名字了。
身为官员，享朝廷俸禄，却在提起青莲教时敬服顺从，字字夸赞——莫非那妇人连环惨死案也有你的份？！”
“卑职不敢！卑职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只是青莲教确实行善布施多年，深得民众信赖感激！况且......况且......”太守边说边偷瞄沐之的神色，话语吞吞吐吐。
“有话直言！”沐之脸色冰冷。
“启禀殿下，况且埋尸的百鸦林附近不只有青莲教观，教观后还有十几家农户，而且附近还有个破庙，聚集了不少乞丐呢！不止青莲教中人值得怀疑呢......”
沐之觉得这番话倒也有理，而太守则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喜，又往前爬了两步：
“殿下！卑职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有个老乞丐去当铺销赃，被臣抓获，臣已将那老乞丐和一干同伙抓起来拷.....审问了！卑职猜测，这妇人连环被杀的案子，也许就是那些乞丐做的！
殿下您有所不知，民间有许多乞丐组织，看似流浪街头，十分穷苦，实际上却是黑心团伙，拐卖孩童采生折割，将孩童的手脚折断，强迫孩童去街上卖惨讨钱。卑职还从别城听说，以前有十几个乞丐经常强掳良家妇女，拖回去只为轮番行兽欲之事，将妇女活活折磨死便埋了完事！
殿下，一定是那伙乞丐犯的案，臣已将那伙乞丐关押牢中，殿下可随时提审！”太守越说越理直气壮，心念好歹是他抓住了真凶，说不定能保住官帽呢。
沐之想起来了，她的确曾在事记记册中看见过这么一条，“九月初八，恒福当铺掌柜钱氏报官，言一年岁五十乞丐偷物典当，现已羁押，拷问同伙。”
不见身躯尸体的素衣嬛，埋骨百鸦林的二十七个妇人，布施行善的青莲教，因销赃被抓的一伙乞丐......沐之在心中琢磨了两个来回，总觉得这几件事看似简单，实则大有玄机。
“听说青莲教的五位教法相貌堂堂，衣冠楚楚，不如请太守引我们走一趟，如何？”玉弘蝶妩媚的声音说到，“顺便我也去瞧瞧我那蝴蝶呢！”
“刚好再走一道城郊破庙，凶手连续犯案十四载，不信他留不下任何蛛丝马迹！”白慕容言罢，沐之轻轻摇头。
“青莲教要去，破庙也要去，百鸦林要查，那附近的农户也得审，只要是阿玉蝴蝶聚集的方位的人，都得一一查证——但是八哥，你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白慕容疑惑不解，沐之便拿过司马云沚和阮轼记录的那一百余信徒名册，举到了白慕容面前。
“这是那一百多个连续十四年与会论经的信徒名字，八哥，你仔细瞧。”
她手指轻点册中一处，“沐宣和”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白慕容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