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蚁穴（中） (第2/2页)

处死那个天狼军老将的那一天，沐之阴着脸，在军帐里坐了整整一天，连续好几日，整个天狼军中的气氛都压抑至极。

沐之与白慕容几次三番不合大吵后，朝中的大臣终于鲜明地分成了派系。

云贞音与林琛仍旧占着一群残兵败将。其余重臣则纷纷择队，一部分寄于白慕容麾下，一部分居于沐之势下，就连沐之亲手组建的太子内阁内部都出现了分化，好些大臣选择了站队白慕容。

思前想后，大局为重，再加上实在再也忍受不了与白慕容保持如此紧张的关系后，沐之决定在太子府大宴七日，她要将朝中所有够得住分量的群群臣臣以宴请之名请入太子府，探究那个让白慕容性情大变的真正原因。

太子以庆西北战胜而宴饮群臣，所有大臣们只要是被邀请到的，不论属于哪一方的势力，都乖乖地入太子府赴宴。

在沐之的安排下，太子府特意空出了八十间厢房，用作大臣们小憩、更衣、甚至醉酒过夜之用。

每天宴饮，沐之都会出现在宴席上，草草露面，寒暄一番，而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千羽落英太子殿。

没有点灯的内殿里，她摸到榻边的龙头，轻轻扣下，从散发着鲛人幽绿色光线的密室洞口跳下，躺进那水晶棺材之中。

她静静地躺在棺材里，摸着棺材盖背面宛如蛛网密集复杂的图样，按下一个个蓝玉按钮，屏气聆听那房中传来的声音。

她猜不到白轩辕是命什么天工巧匠做出这样的监听利器，她只知道，躺在这副棺材里，太子府便没有秘密可言。

一颗又一颗蓝玉按下，弹起，一间间厢房挨个监听过去。她蛰伏在黑暗之中，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而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臣们，也在此撕开了最后一层面具。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与恶龙相斗者，亦将为恶龙，凝视深渊者，亦将陷于深渊。

那些深藏于人性的龌龊与黑暗，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触碰的。

她听到有的内阁大臣，似乎表里如一，在外对何，私底下亦然；

有的人则看似清正廉明，实则不肯放过一丝贪污的机会，早已贪得盆满钵满；

有的人已孙儿满堂，却醉酒之下不忘调戏府中年轻的侍女；

有的人表面谨慎恭敬，私底下却大骂白轩辕昏庸，白夙沙暴戾；

有的人以爱妻爱子的好名声享誉京城，却癖好虐童恶行......

整整七天，每听完几个时辰，沐之都要从棺材里爬出来，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呕一阵，将那些无形的、粘稠的黑暗吐出去，平复许久。

一直听到第七天夜里，大宴散去之时，她才终于听到了一处厢房内，白慕容势下的两个大臣这般言谈：

“皇上就要出关了，只怕京都要变天了。”

“幸而八殿下此次抢夺了西北战功，又凭与明珠公主交好，得了洛浦人心，否则实在无力与太子抗衡。”

“这就是天命，若不是那日一北里十八军的信兵入宫禀事，永安大殿的正门门扇不稳欲倒，那信兵上去搭手帮忙，又怎会恰好被皇上早就藏于永安大殿牌匾之后的诏书砸中，才知皇上多年受太子以无尘蛊挟制，早就欲传位于八殿下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太子竟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竟仗着自己有永生不死的无尘蛊，便多年来威胁皇上！”

“八殿下仁慈仁孝，怎会坐以待毙！自然要招揽势力，压制太子，保护皇上！”

“只怕会让云妃她们从中坐收渔翁之利，八殿下才迟迟不彻底与太子撕破脸吧！”

“你说，那诏书有没有可能是假的？”

“不管假不假，这事切勿大肆张扬，以免惹太子先出手！”

两个大臣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沐之没心思再听了，她只知道她和白慕容被人大大地算计了一道。

她连夜入宫找白百里商谈，一番商讨调查之下才知，那北里十八军的信兵是云贞音宣进宫的，那永安大殿的正门门扇欲倒之后，也是鸾合宫的宫人第一个冲上去修葺的。

什么白轩辕早就藏于永安大殿牌匾之后的诏书，什么多年来沐之以无尘蛊挟持白轩辕，显然都是一纸荒唐。

无疑，云贞音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说不上哪里有些奇怪，沐之总觉得云贞音这次的算计太肤浅，太摆在台面上，可白慕容竟然就这么大意地中计了，他怎么会相信那诏书上写的胡言乱语呢？什么多年来沐之威胁白轩辕，他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

沐之不明白白慕容为什么变成这样，心结到底在哪里。

她决定去趟丞相府，听听沐霁言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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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迎接太子大驾，丞相府里一大早就开始忙上忙下，里里外外打扫得焕然一新，后厨里也堆满了新鲜的食材。

柳知月不放心厨子的手艺，便一直在厨房外盯着看，见一个厨娘提着一篮子糯米黄糕进来，她便问：

“这糯米黄糕从哪里买的，是府门口那一家吧？”

厨娘道：

“夫人又忘了，门口卖糯米黄糕的半年前换人了，从前的黄糕又香又软，据说比宫里御厨的手艺都差不了多少，自从换了店家之后，黄糕做得又硬又苦，早就没法吃了，我便去城东买的黄糕。”

柳知月点点头，有些可惜道：“唉，那黄糕吃了四五年了，怎么就换店家了呢......”

一个厨子应声道：“不只卖黄糕的呢，偏门跟前卖糖墩儿的，府门西侧开茶馆的，都换店家了，估计是都挣够钱，回老家去了吧。”

话说到这里，两个厨娘一边手中忙活不停，一边小声闲聊：

“从前那卖黄糕的店家看着多和善呀，跟咱们府里的下人关系都不错，时常能闲聊几句，甚至不收我们银钱，你瞧瞧现在新换的店家，看着脸黑，凶巴巴的。”

“就是，瞧他脸又凶，黄糕又做的像个新手似的，一天也卖不出去几个钱，他这样子做生意，我看早晚得黄。”

“说来也是奇怪，生意这么差，他还卖到现在，少说也有半年了呢！”

“看着吧，家底就快败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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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忙活了大半天，沐之入府后却无心吃喝，只与沐霁言关在书房里，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细细讲与沐霁言。

在听到“诏书之事”的时候，沐霁言眉头紧皱，连连摇头，他道：

“这诏书的目的，很有可能不是为了离间殿下您与八殿下，而是为了离间群臣。瞧如今朝堂上的局面，只怕早在您与八殿下生出嫌隙之前，群臣皆已暗自分化，只是很奇怪，微臣日日与四殿下在朝堂处事，竟丝毫没有听到关于诏书的任何流言。”

“估计是都知道我器重丞相府，没人敢在您面前嚼舌头吧。可白慕容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不明白。”

沐霁言道：“不论如何，您万勿与八殿下生分，不能让小人趁机作乱。至于朝中如今这样割裂的局面，微臣明日起拜访各位大臣府上，好生言谈一番，也好定定百官的心思。”

沐霁言的话很在理，沐之决定，接下来就算是白慕容上天捅个大窟窿出来，她也绝对能忍就忍，绝不生气发火，直忍到他肯吐露心结的那一天。

与此同一时刻，皇宫之内，鸾合宫的内殿里点着昏暗的烛火，沐长吟只穿着一件轻纱，走到榻边站立的身影后，抱住了那人的后背。

谁料那人只是厌恶地推开她，鄙夷道：“我们可不是你们盈楼里的客，记着，你和云贞音是为我们做事的，只有做好了，才能得到你们想要的！”

沐长吟面不改色地拢了拢衣服，神情淡淡的，道：

“不是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么，校阅，西北战，两军械斗伤亡一人——如今已三件事，三处蚁穴了，可白夙沙并没有乱了阵脚。听起来，他最多冲八殿下发发脾气而已，不会轻易与之破裂。”

那人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阴狠又张狂，“可笑！谁说这就是三处蚁穴了？皆因诏书而起，皆为权势分崩，这只是第一处蚁穴而已！”

见沐长吟不说话，那人走上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冷笑：

“这第二处蚁穴，便是这张美艳至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