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阴阳 (第2/2页)
她复躺下道:“有道理。”
“可能你们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就是这样。”
他沉默片刻,心中塞得要命。方才听她絮叨琐事时,偶尔片刻轻松的心境,又随她的呼吸沉重起来。
其实当年,他可以抱她走。他一直在山上习武,或许可以养一头羊,以羊乳喂她长大,做她的兄长。待她长到懂事的时候,便托好友教她个活命的手艺,再为她寻门好亲事。正如后来他买来的人,或是抱养的孤儿一般。
那时为何觉得她应该回到家人身边呢?他也这般问过娘亲,娘亲只道,人要寻见自己的根。
可如今,谁又认为白应留是有根的人?
“如果可以重来,你想如何过这十五年?”
她不再回应,因着入了梦乡。
梦中,她又见到了许多光怪离奇的事物,只是在梦中并不觉稀奇。
她醒来时,事物忘得一干二净,仍旧是静悄悄地先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次在看见凹凸不平的山洞时,已然未有初次那般惊慌,尤其是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让人觉得分外心安。真是奇怪,她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男人?怎么会觉得他的模样和气息,都这般熟悉?难道真的是血脉相连?
她想偷偷看他一眼,但想到江湖中的人都机警地很,遂是只动眼珠,不敢动身子。
只这一眼,她便想将身上衣物还给他,让他遮遮羞。
非礼勿视,她闭紧了眼,脑中不断对自己言说,这是江湖中人的活子时,丹田气盛而动罢了,哪怕眼下是晨起而非子时。
可想着想着,脑中又飘出一句句“一阳初动”、“万物生发”……
毕竟,这场雪化以后,便是春日了。
非江湖中人的她禁不住缩了缩身子,她不以身相许的,长得好看也不行,毕竟他们可能是流着同样血的亲人。
细微的声响使白应留睁开眼,他亦发现身上异处,遂是出洞冷静了一下。自打少年情动被扼杀之后,武修的禁欲日子成了平常,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如今又见,只得怪萧别离乱说话。
当然,不能都怪旁人,也怪他失去警惕,沉溺于幻想与回忆。回忆得到的一切,失去的一切,幻想自己干脆做个随心所欲的魔头,酒池肉林。可酒醒后,再问心里究竟想要什么,忽然茫然失措。
李尤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待她再次偷偷睁开眼睛,天已大亮,他的身影在背光中显得更黑了。但她松了一口气,且告诫自己,亲爹都是个好色之徒,怎么指望做魔头的哥哥是个好人?
可是……怎么总觉得他人也还可以。而且,这种熟悉不似血缘,更像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她口中念叨,“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她不记得这句话是从哪个话本里看来的,只觉用在此处甚是贴切,再要思量,唯余头痛不已。
罢了罢了,将死之人,不想这些。
想的该是,如何送爹爹走最后一程?
她穿好衣裳后,准备去寻白应留,正巧碰见他抓了一把红色野果子回来。
“垫垫肚子,若是骑马,今日午时便能至三河湾。”
光亮散尽,他的眉眼又清晰起来。
她想起方才一幕,红着脸问:“这次没毒吧?”
白应留失笑,“那竹筒里的酒水无毒,只是你这酒量,以后可不能轻易喝生人给的东西。”
他的笑容也很奇怪,线条流畅地像在勾勒月牙。两侧口角尖尖,有时微微露出了牙床,一口白牙在黑黑的面庞上更像一弯月牙。但他这个人笑起来时,像日光,正连肤色也不过是意气风发中硬朗的点缀一般。
真是眼熟啊,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呢?
看着小丫头愣着的模样,白应留吃了几个野果,又抓着她的手,扣给她几个果子道:“当真无毒。”
她也笑了,露出小小的梨涡道:“恩人这么好的人,肯定不会给我下毒。”
白应留撇嘴道:“恩人这帽子太高,受不起。”
“受得起,受得起。”她跟着他的脚步,像个小尾巴道:“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恩人哥哥。”
他继续啃着野果问:“什么事?”
“就是恩人哥哥如果和我一起回三河湾,能不能最后给我留一点点面子?”她可怜巴巴道:“别说我要被你杀了,也别说我是私生这件事好不好?”
“小事。”
“那还有一件事。”她笑得像花儿一样道:“若是有人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莫言语,只须瞪他即可,可好?”
“最好不过。”
“那最最最后一件事,你能不能把玉佩坠在腰间?那坠子看着便是上好的宝贝,衬得你是上好的人,更是没人敢惹你了,我们快快地办事,不耽搁你,可好?”
白应留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连她只要发出“唠唠唠”的声音,家中狗子便会闻声而来吃食都知道了。想来,小丫头也没什么坏水。
他便无谓地应着:“知道了。”
而后将地上那双短靴扔在她面前道:“给你搞了双穿的,应是不合脚,用布条绑一下便不会掉了。”
李尤愣了一下,这荒郊野岭的,他去哪儿搞的靴子?莫不是将他备用的给了自己?
“恩人,我觉得你不是个大魔头,你真的是个上好的好人,你会有好报的。”
他背对着她,穿着自己的外衣,轻笑中自嘲道:“知道了。”
好人不好人,他不知道。只知道捋顺衣服时,嗅着上面陌生的气味,想起昨夜言辞诱导下的浮想联翩,又红了脸。然而,再想起十五年前怀中的羸弱婴儿,十五年前至丱州所为何事,便又黑了脸。
所幸,他脸本来就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