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交心 (第2/2页)
“不论我以后是什么模样,你都不能抛弃我。”
他捧着她的脸,看着她双眼通红,又要流涕,打趣道:“我看看你以后是什么模样,嗯,是个小哭包。”
“才不是呢。”她从车厢摸出一面铜镜,对着镜子抹泪吸鼻子道:“还可好看了,我就最好看,那些人都是嫉妒我,所以才想毁了我。但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就要好看,休想将我拉入他们的泥潭。”
“嗯,最好看。”
她破涕而笑,心满意足地挂在他身上道:“不说我了,说说你,说你觉得难过的事情,然后我来安慰你。”
难过的事情是有,但过去太久,如同伤疤不痛不痒,不须上药诊治。再提起来,唯觉矫情。
他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你觉得,哪里最让人难过?”
她目光一下子暗了道:“我觉得,最让人难过之处是,明明哪里都让人难过,可是你让它们蒙上一层又一层的灰尘,压得人波澜不惊,好似这是理应发生的事。”
“本就是如此。”
他凝视她乱掉的头发,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发钗,插在她的发间。正是那夜蒙她双眼,被她当做武器,又害怕地脱手的发钗。
同时,他漫不经心道:“做大户人家的私生子,像我这般拥有兄长、母亲,已是至幸。想法设法不辱门楣,本是应当。若是当了刺客,风餐露宿,危机四伏,也是应当。战乱之际,亲人生离死别,亦非我一人如此。选什么样的路,便要吃什么样的苦。在什么样的世道,便要受什么样的罪。”
“可是你那种日子,好似吃百家饭,又似寄人篱下……”
他看着自己初次整女儿家发髻,便整得有模有样,心里只顾欢喜道:“都过去了。”
“好吧。”
她撇撇嘴,夜风吹得她又抱住温暖的来源,心想,他说得有理。而且,若非如此,便不能救她两命了。况且,他也确实有快乐日子。
想到这,她仰头道:“我也想要你的第一个金元宝,不过也不是金元宝,就是想要你第一个特殊的东西。”
“我第一个玉佩,已经赠予你了。”
“可是大哥也有一个,不是你独有的。”
独有之物?
白应留蹙眉道:“闻说世人指纹无一相同,难不成我剁根指头送给你?”
“咦……不要,太可怕了。”
“那上元节回京城时,挑个更好的镯子?玉石自开凿、打磨,也各不相同。”
“不要不要,那不是特别有意义的东西嘛,再想想嘛,还有什么东西。”
有意义之物。
他又道:“过几日下山,我去为你求一个平安符,如何?”
“不要,你可比平安符让人安心多了,才不要你离开我呢。”她忽然觉得不对,便看着他问:“过几日下山?你怎知我们过几日便能下山?”
他言之凿凿,“过几日在山上安顿好,你且好生学本领,我一人下山即可。既是要明媒正娶,自是下山算出八字,再去你家提亲。”
“算八字?”
“嗯,提亲须携此物上门。”
“不算。”她环住他,言语带气道:“你我八字若是相合最好,若是不合,我是要逆天改命的。既然如此,算它做甚?徒增心里不痛快。”
此言颇有几分道理,白应留认同道:“好,那便不算,不过提亲也要下山。”
她泄气道:“我爹娘都死光了,你去找谁提亲?”
“你的叔父。”
“不找他,我不喜欢他,更不要找别人。不许你回去提亲,我不想让他们缠上你。”
他轻拍她的背,似是令她莫置气道:“但那日似有人说你卖与我做妾,总不好让旁人背后嚼舌根。”
她蹭蹭脑袋道:“旁人嚼舌根,那是他们长舌头,我才不管呢,我又不回去了。再说,提亲也要你家人上门,你也不喜欢你爹,他也不给你上门。”
“太后可以上门。”
“不要不要,我害怕她。”
李尤说出这话,白应留忆起重要的事,便抓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问:“皇上身世,切记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她心中一咯噔,紧紧闭着自己的嘴,郑重点头。
他不放心地问:“若是旁人问你可知晓皇上何事,你该如何作答?”
她目光一钝,问:“皇上身世?和我们小民有什么关系?”
“不对,重来。”
她眼球下意识转动后道:“皇上?我怎么会知道皇上的事?”
“不对,再来。”
她又要转眼球,他道:“不能动眼。”
她蹙眉,眉头下压,思考她若当真不知道这事该如何。
福至心灵,她微挑眉,目光不解问:“皇上?”
又眉头下压,愈发不解道:“我知晓皇上何事?”
最后恍然大悟,满目暧昧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皇家秘辛了?”
他盖住她的目光道:“可以。”
她喜滋滋地扒下他的手问:“可有奖励?”
“想要什么奖励?”
她猛然直起身子,靠近他的面庞。他下意识肌肉紧张,双手撑地欲随时奔走。
四目相对,呼吸交错,她眉目含笑道:“想要……你不能总逃避我的问题。”
他的呼吸稍作平缓道:“知道了。”
她撤开身子,呼吸着清凉夜风道:“既然你的主母已经去世了,你爹又未续弦,便是孤寡老人一个,你为何不回家?明明脑海中对他这么模糊,好像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也不是很讨厌。”
“我……”
他说着便要扭头,却听得掌拍脸庞的清脆声,他的脸被迫正对着她。
他叹息道:“说不清,不过,明明我们是父子,他在我内心深处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想来已足够说明我们关系极差。”
看他面如同霜打茄子,目光如破石头,她于心不忍地宽慰道:“说不清,便不说了,我大概懂了。”
她的宽慰未覆盖他的伤痕,正如她宽慰自己的话,也未遮盖自己的苦痛。
此刻,她遮住的,是他的双目。在他只剩一片漆黑时,与之呼吸交缠,唇齿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