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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父与子(壹)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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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的早。酉时五刻,天已漆黑。一轮残月高挂夜空,将寒冷的光投洒在锦都林立的建筑上。

禹神庙邻街的一家小酒馆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桌客人。酒馆的掌柜闲来无事,悠然地趴在柜台,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临窗的两位客人,关注着他们的言行。

掌柜目光所及之处,罗洛与蒯裕挤在一张临窗的小桌上,他们鬼鬼祟祟地盯着窗外,窃窃私语,像是在密谋着什么。

街对面,禹神庙笼罩在夜的黑暗中,肃穆而庄严。神庙大门紧闭,两盏烛灯悬挂在庙门两侧,照耀出明黄的微光。夜已漆黑,此刻的禹神庙已无人进出。

“老酒鬼,你确定看见师傅从城南进城了?”酒馆内,蒯裕贴在窗边,伸长脖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街对面的禹神庙,期盼的眼神里夹杂着猜疑,“你可不能骗我。如若不然,休怪蒯某与你翻脸!”

旁边,罗洛手里抱着一坛美酒,身子半蹲在木凳上,他将脑袋探出窗外,亦望着对面的禹神庙。

“我说你个不知好歹的蠢老头。老子好心好意给你说了实话,你反倒还不相信老子。”罗洛举止轻佻,佯装生气的模样,对着蒯裕斥责:“你要不相信老子,就自个回去吧,老子还不想陪你玩了。”

蒯裕早已习惯罗洛的粗言秽语,他斜眼瞅了瞅身旁的老顽童,没作理会。

早间,从罗洛那里得知剑神夜骁已经从城南进城之后,蒯裕便随着罗洛进城寻找。一连寻了几个时辰,二人并未发现剑神的身影,反倒是通过打听得知有一蓬头黑袍之人去了禹神庙。对于禹神庙,无论是罗洛,还是蒯裕,二人皆有些忌惮。禹神庙的住持古悠真人是个一本正经,容不得胡作非为的人,蒯裕曾经就因为去禹神庙求师,被其以亵渎神灵为由喋喋不休地训斥了几个时辰。蒯裕已年过七旬,又是个追求利益之道的商贾,哪里听得进去那些哲学道理,他心里只惦记着早些求师,却又斗不过古悠真人,还被古悠真人弄到仓禹神像前忏悔了好几个时辰。如此折腾之后,蒯裕便不敢再去禹神庙寻事了,一则是因为云晓曾替剑神夜骁传话于他,令他以后再不得踏入禹神庙半步;二则是因为他若再被古悠真人强制说教,所浪费的时间还不如换个法子求师。至于罗洛,以他这样的性子,被古悠真人撞见了,训斥说教更是再所难免。与蒯裕相比,罗洛更受不了古悠真人的说教,然而罗洛同样斗不过古悠真人,因此亦不敢去禹神庙胡闹。

剑神夜骁在锦都并没有固定的住所,但他住得最多的地方便是禹神庙。因此,蒯裕与罗洛便选择到禹神庙对面的酒馆来死等,希望能够在此碰见剑神夜骁……

就在罗洛与蒯裕守着禹神庙死等的时候,禹神庙紧闭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从酒馆中遥遥望去,但见两个人影悄悄地从庙里走了出来。

罗洛瞅见,顿时来了兴致:“老家伙,咱们跟过去看看!”

“啊?”蒯裕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发问:“老酒鬼,你可看清那两人是谁?是不是我师傅?”

“外面黑漆漆的,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哪里看得清?”罗洛双脚一伸,从木凳上跃下,向着蒯裕怪模怪样的责问:“你不跟过去看看,如何知道出来的不是夜骁?”

蒯裕闻言,觉得此话有理,便起身与罗洛一起急匆匆地出了酒馆。

见二人离去,酒馆掌柜长舒了一口气。蒯裕与罗洛借他家酒馆死守剑神夜骁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从最初的诚惶诚恐,到现在已经变成了装作视而不见。这家酒馆的掌柜做的只是小本生意,他本不欢迎这两位不速之客,但这锦都的一疯一痴,他谁也惹不起。

※※※※※※

锦都城外,向东两里地的地方有一条溪流。此时,一位体格魁梧,身披黑袍之人正独自静坐在溪畔。此人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的残月,似乎有些出神,久久没有动作,漆黑的袍子遮住了他的身躯,只有若隐若现的半张脸露在外面。在黑袍人身旁,一堆篝火正在静静地燃烧。

云晓领着云泽,在锦都东郊拐过几条小道后,穿过枯黄的杂草来到了此地。

黑袍人的洞察力很强,隔着老远的距离,他已洞察到云晓与云泽的接近。黑袍人蓦然回首,在看清来者的面容后,却只是长久的凝望,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少顷,云晓与云泽已来到溪畔。望见黑袍人后,云泽陡然止步,定定地看着对方,许久无言。

仲冬的夜晚,寒冷而宁静。如墨的夜色里,篝火“哔哔剥剥”地燃烧。在那摇曳的火光之后,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沧桑之中夹杂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那就是我的父亲?苍云帝国的煊帝,云叔凯。

早在来此之前,云泽就已知晓他要见的人是谁——那个让自己苦苦寻觅,想要杀之而后快的男人;那个身为一国之君却对自己的孩子生而不养,对自己的妻子恋而不顾的男人。

然而,云泽住在锦都的这半年里,云晓告诉他,其实煊帝一直都很挂念他们母子,只是身为君王他有他的无奈。

这样的说法,云泽并不能感同身受,但他却信任云晓。如今,生父就在云泽的眼前,该爱?该恨?这一刻,云泽却有了不知取舍的茫然。

对于云泽而言,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让他无法激起对他的恨,也无法燃起对他的爱——苍云帝国的君王,云泽的生父,却让他感觉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云泽,一个由单身母亲养大的孩子,他根本想像不出“父亲”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

另一边,煊帝亦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泽,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脑中有万千思绪滚滚不息——眼前的这个孩子,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盼了十几年的骨肉,对他的爱,对他的愧,此生此世从未停歇……

“父皇。”

煊帝与云泽相互对视,二者皆无动作,亦无言语,时间久了显得十分诡异。云晓在旁看得真切,他轻呼一声,提醒其父——今日的见面,是云晓与其父商议已久才决定下来的事,云晓可不愿意让这种不和谐的气氛一直延续下去。

在云晓的提醒下,煊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脱下兜帽,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探问:“你就是云泽?”

“嗯!”云泽点头。

煊帝在听到云泽的回复后,脸上多了些许的欣喜。

该如何面对云泽,是煊帝困惑了十几年的问题。他担心云泽无法接受他,他担心云泽会仇恨他,他担心……然而,此时所见,煊帝方才觉得,一切似乎都是他过于多虑了。

煊帝欣喜,他向云泽招了招手,示意其到篝火旁坐下,轻声细语:“云泽,冬季寒冷,来火旁坐着,这里暖和。”

云泽显得有些呆滞,他并没有回应苍云国君的邀请。一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如此唐突地出现,一时间,云泽还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

这时候,云晓扮演起了老好人,他走过去,将云泽拉到了其父身旁坐下。

云泽并没有抗拒云晓的做法。在过去半年的相处中,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已日益浓厚。在云泽的心里,云晓现在已经成为了他生命里唯一的亲人。

云泽顺着云晓的意思,父子三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云泽,能给我讲讲你跟阿澈在蒙度荒原的生活吗?”煊帝一直注视着云泽,含笑而问。火光在寒风中摇曳,映射在东荒少年的脸上,令其看上去有些泛红。

“阿澈?”云泽沉着脸,双眉微蹙,顿了顿,反问:“你说的可是我娘亲?”

听到此话,煊帝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两个孩子并不知道这样的称呼,连忙应道:“对,就是你的母亲,夜澈。”

云泽低着头,刻意回避着煊帝的目光。受到云晓近半年的开导,云泽已然没了杀心,但要说对其父没有怨恨,他断然做不到。

定定地望着眼前跳跃的火光,云泽沉默不语。煊帝殷切地注视着他,神色中带着内疚,没有追问,亦没有催促。

“你想听什么?”沉默许久,云泽忽然开口,喃喃而问。

见云泽开口,煊帝舒了一口气,脸上忧郁的神色也淡了几分,他强颜谄笑,问:“你们过得好吗?在蒙度荒原是如何生活的?靠什么维持生计?有没有很辛苦?可曾遇到什么麻烦……”煊帝一连问了好多问题,言语激动且关切,“还有,我听说阿澈已经逝世了?为何?按她的年纪来算,她现在应该还不到四十岁,为何会如此早逝?”言至最后,煊帝问出了他最记怀的问题。

煊帝言语中透着懊悔与沮丧,然而云泽却并没有察觉。

“为什么?”提到夜澈早逝,云泽胸中怒火忽地燃起,他猛然起身,对着煊帝厉喝:“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娘亲死的时候才三十多岁,她无怨亦无恨,至死都没有记恨过你。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要我勇敢,要我坚强,要我永远不要心生仇恨……起初,我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后来我才明白,她至死都在护着你。而你呢?你在哪?你为什么不在娘亲的身边,为什么?”

云泽鬼哭狼嚎地执问着其父,神情渐渐悲伤,吼着吼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煊帝亦是满面悲痛,他恨不得立马上前拥住云泽,但手刚伸出就被云泽一把甩开,只得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悲伤的孩子。

“云泽,别难过了。”旁边,云晓见状,连忙上前安慰,“夜澈王妃若在世,见你这个样子,她也会难过的。”

云泽扭过头去,抹了抹眼泪,不愿在煊帝面前展现自己的悲伤与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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