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还乡 (第2/2页)
戚灵打量了眼这些小孩,认为他们所唱童谣相当奇怪。
起初从高处俯瞰风皇山,倒是有座巍巍宫庙,霞光熠熠,然而山中虽有不少蜿蜒溪流,却没有堰塞成为湖泊。
孩童间,还在互相打闹着,一不留神摔倒两个。
所背箩筐中,数尾鲜鱼呲溜滚落进了溪水。
应是刚摸的鱼,不慎就给摔丢了,不过小孩们站起身后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看着鱼儿溯回远去,也丝毫没感到失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照旧蹦跳着欢歌离去。
看着这些娃娃,戚灵撩起蛾眉上的鬓发,眼眸中发亮。
这种事若发生在南瞻,那孩子们一定要泪流满面伤心坏了,若鱼是买来的,指不定回家还得受骂挨打,风皇山的小孩们,怎就这般心宽呢?一来是小孩举止不凡,再者是初来好奇,戚灵走在风皇山中,四处张望,留心着此地风土人情。
于是她又发现,远处一座屋舍院墙后,有个小女孩闹出了点不寻常的动静。
小女孩像是在放风筝。
只不过,这风筝像是倒着放,人在天上,线头在地上。
戚灵揉了揉眼眸,地上空无一物,也没见有绳索拴着小女孩,可那女孩身子张成“大”字,慢悠悠飘在半空,距地面数丈之高。
小女孩脸庞稚嫩,不过三五岁,眼神还略微惺忪,茫茫然浮着,不知该怎么下去。
周围院门紧闭,不见她家大人身影。
戚灵面露关切,却唯恐高声吓到小女孩,仰脸柔声喊道:“小妹妹,小小妞,你飞那么高干什么?”
小女孩听见呼唤,低头道:“我……我练习乘风呢。”
戚灵笑道:“那么高,你不害怕么?”
小女孩迷迷糊糊道:“怕。我知道怎么上去,但是忘记如何下去了!”
啊?
戚灵挠挠鬓发,这风皇山三岁童蒙都会御风凌空,也太了不起了!但小女孩一句懵懂的不知如何下去,又令人啼笑皆非。
所以戚灵灿然笑了笑,念动土灵咒力,准备随时接应这女娃。
果不其然,小女孩本就慌神,又被人围观,心念不由错乱,初学乍练的咒术瞬间失灵,唰啦一声坠了下来。
戚灵急升起一根土柱,柱顶端还带着块柔软草皮,稳稳承住女娃。小姑娘坐在土柱上,脸一红,拍了拍手笑道:“大姐姐这个咒术好厉害哦。”
戚灵憨笑道:“好什么呀,你差点摔了,你爹妈呢?”
小女孩将手指向一侧。
紧挨着屋舍小院内,被葡萄藤覆盖的廊檐下,一个中年男人正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而当小女孩摔在土柱之上,他恰好睁眼瞧见,没好气的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
紧接着这个男人迈着方步,悠悠踱出小院,吧唧着嘴,脸上挂着些许不悦,“瞳瞳,怎么还要人帮忙呢?”
小女孩欢快一笑:“爹爹,大姐姐的咒力,跟我们不一样哎。”
男人来到戚灵面前,定了定神道:“我当时什么呢,土系嘛。西岭之地,以风为尊,爹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心有旁骛!你若是喜欢这个,又喜欢那个,三心二意,最终一个也难收获!”
小女孩悻悻道:“好吧。”
戚灵将女孩缓缓放回地面,朝着那个男人说道:“恕我冒犯,你家这闺女瞳瞳,我见她年纪尚小,独自修行差点摔下来,实在有些危险才出手……”
男人面无表情,摇头晃脑打断了戚灵的话,“谁人不爱子孙贤,年纪小,修炼个乘风咒怎么了,值得多管闲事吗。”
突然被这么一呛,戚灵嘀咕问玄松,这事在风皇山很常见么?
玄松魂道:“他父女俩也没长翅膀,这个小女娃如此小的年纪,飞那么高,别说西岭风皇山,在西牛大洲哪里都不合适。”
戚灵心中明了,朝那男人道:“毕竟瞳瞳年纪尚小,她刚才讲,懂得如何上去却不懂如何下来,这么做,何等危险呀。若不慎摔落,为人父母岂能不心疼,我还是觉着,若以咒术自损,不如无术!”
男子瞪直眼睛,使劲打量戚灵,刚想动嘴唇反驳两句,猛地将目光拢聚在她脚下。
被盯得莫名其妙,戚灵低头瞧了一眼。
体内雪琴魄率先失声唤道:“荒芜!”
戚灵深吸了口气,伸手在右脸颊轻轻拍了拍,倒霉,倒霉,不争气的诅咒又出现了。苦雾山这一路还好好的,怎么到了风皇山,刚救了个小姑娘就遭了殃,这荒芜诅咒到底是因何而生,施咒频率?施咒强度?毫无头绪啊!眼看着靴底漫出一滩灰黑发紫的涟漪,戚灵叹也不是,怨也不是。
“滥用巫毒!!”
“这里有人滥用巫毒!”
男人抢上前,牢牢抓起瞳瞳,急火火像踩着风似的窜到街上,高声呼喊,恨不能让周围百姓都知道,闯来个了会使用土系咒术的陌生女人在肆意横行。
这不是欲加之罪么!
戚灵错愕望着他,然而男人的呼声已随风远去。
不多时,四面房舍间悄然闪出四人,衣着统一,头戴红绳银箍,穿灰蓝对襟袍,或蹲或立,躲在飞檐屋角阴影中,死死盯住了戚灵。
戚灵却没有觉察到四人的存在,男人撒泼似的喊声,及小瞳瞳受惊的啼哭声,加上荒芜诅咒再次出现,突如其来的情形令她有些晕头转向。
来到风皇山的第一印象,有点糟心。
直到男人和瞳瞳彻底消失在街角,戚灵才转过身,俯身瞧着向令人苦恼的荒芜,可刚低下头,戚灵心弦忽的一紧,总觉得气氛哪里不太对劲。
戚灵眨了眨眼,将目光从荒芜上偷偷移开,侧耳倾听着周围。
男人一阵疾呼后,万籁俱寂,安静得使人犯嘀咕,然而身旁宅院木门上,吞兽门环正前后摇晃着,本该发出轻微咯吱声。
戚灵敏感的发现,自己鬓角发丝低垂,却未摇摆,身上一丝风也没有,再抬眼,院墙角落的玉竹枝叶正随风摇曳。
周围的风,神出鬼没。
似有似无,断断续续。
戚灵不由记起在清微山时,采澐曾让小道童演示御风之术,真气可以阻断风向,干扰气流,那时自己十分羡慕,将御风术的效力悄然记在心底,后来还目睹过清微剑师抓鸟玩,麻雀在手心扑翅却无法起飞,那都是真气化劲的缘故,所以此时此刻戚灵确信,自己正被人施法瞄准着,犹如一只无风可以借力的掌中雀。
突然间,一声嘈切。
一股游风飘飘,摇响竹丛叶梢,又鼓荡着涌向四周,涉猎之处,就连粗枝虬干都被敲得邦邦作响。
细风如锤。
戚灵毫不犹豫朝着那方向释放出定虚空。
定虚空光影迸现,将无形无相的风尽数阻隔,一个人影也浮现在定虚空内,被牢牢定住,那人银箍抹额,外系红绳,眼角眉心也涂画着猩红彩妆,其余满面都抹了白膏,像戴了副狰狞面具,看不出本身容颜,也无法从貌相分辨男女。
但此人手中握着一柄有影无形的横刀,与清微真气凝成的剑影极其相似,只不过清微剑气沾之即伤,此人却将这柄风刃牢牢握于掌心。
玄松魂机警的提醒,“主人,别忘了你是祸不单行那种体质!”
“……”
雪琴魄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玄松魂道:“碰上的麻烦都是接踵而至,所以,不会只有一个敌人哦。”
戚灵对此深信不疑,打定主意,现下唯有护身防御才是正道。
“大荒之下,峨峨与立,地山谦!阵列在前!”
戚灵背靠定虚空,准备随时退守,又朝其余方位瞬发召唤出三座五山盾。
因为提前预判,稍晚才骤然听见四面八方,异风怒号。
屋顶上,浮现出一个纤瘦人影,同样满面掩妆,看不出相貌,怀中抱有一只琵琶,以女声细细碎碎念叨着:“敌手乃土系咒力,浮光攻左,寒烟攻右。”
街角两盏石雕夜灯,顶部刻有石燕形状,伴随风声徐徐,石燕忽而翻零坠地。
无数股厉风,疯魔般飘忽左右,指南指北,若有若无。
风劲如刀,冲击在五山盾正面,撕出一层颗粒痕迹,接着随物赋形,卷舒而上。
此时三面五山盾,浑如三柄巨伞,虽能抵挡骤雨狂澜的攻势,但风的力量,如绵绵软刀,无孔不入,绕过五山盾从缝隙袭来,戚灵也同时折身退入定虚空中。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风中断续,“不知敌手使用何种咒在守御,寒烟,我的风力不能侵入。”
屋顶被唤作寒烟的女人问道:“浮光,你呢?”
风中有声音回道:“也一样。”
戚灵听着外面对答,随之琵琶弦动,三两声,袅袅传入定虚空内。
轻拢慢捻,弦弦掩抑。
琵琶曲调未成,这一刻,戚灵眼角却闪出泪光。
雪琴魄急切说道:“主人,琵琶有问题!像极了当年我的随身法器!”
戚灵刚想以心声问询,却心绪不宁,心境也倍感迟慢。
这股琵琶声,若是捂住耳朵不听,声音凝绝不通,则心有暗恨绵绵不绝,几乎无法抑制。
若放手敞开了去听,则错愕、伤感、忧虑诸多情绪齐涌。戚灵心中放不下的百种牵挂,一股脑浮于在眼前……
一时间,戚灵双手僵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琵琶音纷纷扰扰,乱了心神。
继而屋顶女人幽咽唱道:
且听云间歌一曲,辞家万里谁断肠。
寒来暑往煎人寿,飘零南瞻意彷徨。
独生独死独来往,万般苦乐皆自当。
何不近前听一曲,教汝脱此苦梦长。
戚灵身不由已,朝前迈出一步。
也走出了定虚空。
“……”
山野院落,石灯修竹,一皆物体化作流光渐渐飞去,随之戚灵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