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得不尔何其多 (第2/2页)
赵谦走后,容枝意在院子里坐了许久都没有缓过来。她突然想到,家族的兴衰、荣耀,难道只能靠前仆后继的人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吗。三表哥是如此,当年的陈贵妃是如此,甚至连此刻被迫来相看的她也是如此。
可她不甘心,她始终不愿意妥协,这是她的人生,是好是坏,她要自己做选择。
“把人带上来吧。”她端起茶饮了一口,已有些凉了的茶甫一入口就苦得让她皱了皱眉。身旁有点眼力见的侍女忙上前撤下凉茶换上了新煮好的紫笋。
两名护卫带这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上来了,方才赵谦走前,特意和她说有人在偷听,不过两人这加在一块过半百的护卫还没等他听一句已经把他抓了押在一旁等候发落了。那男子也古怪,都被绑得跟个湖蟹似的了,嘴里还塞着棉布,被护卫往地上一丢,仍脊背挺得直直的,神情不屑,高傲的仰着头。
轻云上前将他嘴里的棉布取下,那男子这才瞥了眼容枝意,随后旁若无人的问了句:“你是容府三娘子吧?”
“大胆!”容枝意的护卫尽心的很,擒着那男子把他往地上一摁,惹得他吃痛地哀嚎一声。
容枝意摆摆手,也不回答他的问题,不急不躁地饮了口热茶,这才觉得嘴里方才又吃了糖糕又喝了苦茶的怪味儿好了些:“你是?”
跪地男子哼了一声,答得倒是爽快:“朱继德,家中行十三,就是要与你相看的那位。”
原是朱家的郎君,但容枝意只能装作不知道:“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朱继德两只手都被擒着,勉强着抬起头有些艰难地说道:“那你赶紧把我放了,是你家主母来与我母亲说安排你我二人相看的。”即便如此,语气仍旧没有半分祈求,反而带着命令的口吻。
容枝意此刻更加怀疑外间说朱家已经落败的话了,这朱什么的好大的口气啊,听着都比什么国公府侯府郎君还要高贵些。
“你为何要偷听我与人谈话?”
朱继德笑了:“想知道?”
他瞥了眼死死抓住他的两个护卫,“让他俩走远点,我就告诉你。”
容枝意给轻云使个眼色,轻云上前绕过朱继德走到他身后,正以为要给他松绑呢,看向那二名护卫的笑容越发得意了,谁知轻云猝不及防一脚踩在了他脊背上,朱继德毫无防备嘶嘶喊疼:“我说,我说,说还不行吗!”
“你大伯母说你在这,要我过来找你,我到这一看你在同别的郎君说话,就想上前质问你,你可是要跟我相看的人,怎么能跟我不认识的郎君不清不楚的…啊!”是轻云听他开始说胡话又加重了脚上的力道:“怎么跟我家娘子说话的!”
容枝意第一回见到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就算她真是在与他相看,凭什么不能跟别的郎君说话了?这朱氏哪里找来的人啊?谁家小娘子嫁给他真是这辈子倒大霉了!
“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我可看得多了,我理解你,你也要理解我啊,是个男的看到本要与他相看的小娘子在同别人说话心里都会不舒服的。行了行了,方才的事情我就当没看到,你现在放了我,我就不与你大伯母说了,我再给你个机会跟我重新相看…”
他话未说完,容枝意已经忍无可忍,手中的杯盏往桌上一撂,站起身来叱道:“你再提相看两个字,信不信我拔了你舌头喂狗!”
那朱继德被容枝意突如其来的恼怒弄得莫名其妙,满不在意的嘟囔了句:“我凭什么听你的,相看就是相看,你背着我与别家郎君相看我还说不得了?”
容枝意一听险些气晕过去,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安慰自己别跟这种人过不去才缓过来,她换上个笑容重新坐下,示意轻云和护卫们放开他们。
朱继德戒备地看了身后三人一眼,确认不是在戏弄他,这才站起身来,依旧腰板挺得直直的,神情倨傲。
“朱…”朱什么来着容枝意没记住:“朱郎君,今日的事是我大伯母自作主张,我并不知晓。方才我正与家中哥哥说话,你不知情擅闯我不怪你,你回去自与你母亲说清楚,如此可行?”
“嗯,这个态度才对嘛,赶紧把我放了吧!”
容枝意点点头,这样看来是说清楚了,也不好再绑着人家,示意轻云给他松绑。朱继德重获自由,却没转身离开,站在原地活动活动筋骨后,径直走到容枝意面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容枝意以为他是渴了,往边上挪了些想说喝完茶赶紧走,谁知他竟一屁股在方才赵谦的位置上坐下了。
“你还不走在这做什么?”她着实纳闷。
他饮了口茶,说得轻飘飘:“相看啊。”
容枝意愣了一瞬后,音量顿时拔高,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廊下的小沙弥轻咳一声以示提醒,她才压低了声音重新说道。“是这样啊朱…朱…朱郎君,我大伯母呢没经过我同意安排你我相看,我本人毫不知情,知道了也不会同意,所以这事就此作罢,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就此结束,你可以走了,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听懂了吗?”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见朱继德点点头说:“我又不是傻子。”
我看你就是!容枝意看了眼小沙弥慈悲为怀的眼神,再次压下心中的怒吼换上个有些勉强的微笑:“那你还坐这?”
朱继德看到她笑起来楞了一下,这才放下杯盏,依旧不紧不慢:“殿试在即,我忙着做学问,本也不想来参与这些无畏的小事,但我母亲非说,对方是个有品级的貌美后族之女,我向来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仗着皇亲国戚身份装清高的人,打算敷衍过去就好。”
容枝意的笑容凝住了,朱继德再次瞥了她一眼,转过头有些不自在地说:“可我方才一见,确实貌美。”
“总归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闻你无父无母,只能大伯母替你做主,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闺中娇女,还是好好听她的话,坐下来与我相看吧。”
容枝意觉得自己此刻一定被气得头顶冒烟面色发绿,敢情还是他纡尊降贵来跟她相看了?轻云也气得不行,挽起袖子就想上前把这人打一顿给娘子出气,愣是被照水拽着。
“按照我的学问,明年殿试必能高中,未来官运亨通可想而知。等那时与我来说亲的姑娘家定然不少,干脆你与我现在就定下,到时也能省下不少麻烦。我的要求除了貌美,还要端庄些能掌得了家与其他官员夫人打好关系。我看你除了脾气不好还需改进外暂时还算符合我的要求。”
容枝意在心中腹诽了上百遍自己是贵女不能无礼,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有失脸面后终于拍案而起:“把他…”她想说把他堵住嘴丢到朱氏面前去,万幸看到静室里走出来的容老太太后理智回笼,她要是真这么做了,明日大约全城都要说她南川县主背信弃义过河拆桥,说好与人相看却因中途遇到了别的男子而爽约了本要相看的郎君,再说,被人知道她跟这种人相看,她在这长安怕是都待不下去了!
朱继德还在絮叨:“你如此貌美,较我也差不了多少,咱们两两结合,到时生下的…”
“闭嘴,你不走我走。”容枝意喊了句祖母上前搀住容老太太,她虽然坐在里头,但外头这个动静多少也听了个大概了,还有方才住持跟她笑说:“县主与这位小郎君,是无缘又无分啊。”
容老太太于是转头吩咐身边的嬷嬷:“去跟朱氏说,不用斋饭了,快些回府。”
容枝意知道老太太是在帮她,心生感激。这边朱继德一看不对劲,这还没谈稳呢,到手的姑娘就要走了,忙大跨步跟上,刚迈出一步便被几位暗中跑出的护卫拦下了,他身形比五大三粗的护卫们一比更矮小了,嘴里不忘喊着:“容枝意,你再考虑考虑啊!”却被护卫拦得死死的,连个缝隙都没有,他在原地垫着脚干站了半天,眼看容枝意越走越远连个头都不会,这些彪形大汉打也打不过,急不可耐扯着嗓子大喊了句:“容——唔唔”。
是轻云气不过,把原先那塞他嘴里的棉布重新塞回去了,朱继德被人制住手脚动弹不得,在原地挣扎了半天,眼看容枝意已经没影儿了,护卫们才放过他,他吐了棉布啐了一口:“呸!你们这些傻大个,我可是你们未来姑爷!”
轻云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个泼猴脑子没病吧?脸皮比城墙还厚!你可清醒一点吧!我家娘子嫁谁都不会嫁给你的!”
后头发生了什么容枝意只当没听见,心想这回真是沾上屎了,她还是低估了朱氏,这一家人看上去都是脑子不大好的。脚下步子越迈越大,一时都忘记自己身后还有个老太太。
“意儿,”容老太太皱皱眉制止她:“慢些,不急。”
“抱歉祖母,是儿太着急了。”眼看离方才的院子也有些距离了,她才放下心来。
“这事,你当如何解决?”老太太问道。
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可这朱氏是个没救的,容枝意思索一番:“找朱夫人。”
老太太赞赏点点头:“朱夫人出生高门,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去找她说,比找那小郎君有用些。”
从寺里出来等了一会儿,果真见朱氏同朱夫人相携而来,但两人面色都不打好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容枝意走上前,也没搭理朱氏一眼,开口便问:“朱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氏斜觑一眼,正想派个容姝去偷听一番,那头老太太却叫住了她,说让她一会儿跟自己坐一辆车,她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老太婆定是知道她安排人给野丫头相看的事了,心里不安,梳理了一遍早就想好的说辞,面上讪笑着说是是是。
“县主有话便直说吧。”朱夫人其实心里多少也知道些,她本见到她的时候便知被小姑子骗了,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愁嫁,怎么可能嫁进他们朱家。她这个儿子什么样她心里也清楚,她活到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儿子的婚事了。
容枝意其实很好奇朱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儿子的,但人家朱家的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是直截了当跟她说完早些回去用午膳吧,这肚子都叫半天了:“夫人,儿是想同您说,大伯母安排儿与令郎相看,儿事先并不知情,方才我遇到一位故人聊了几句,他擅闯入内被护卫绑了,我一问才知有此事。所以在这,儿给您与令郎道个歉,可咱们还是…不太合适。”
“县主言重了,是我儿不知礼数,叨扰您了。”容枝意都这样放低姿态了,她还能说什么?果然就不该来,凭白给她丢脸面。
容枝意又说了些场面话,她心知自己除了骂人外嘴笨得很,少说几句总不会出错,见那朱夫人看着面上只有窘迫没有恼怒,便就此与她别过了。上马车见到里头坐的是容姝,又与她道了声谢。其实容姝要什么她清楚得很,无非是想让她多带她出去见见世面,让她多与这些名门闺秀们打好交道,借了她的势,嫁去国公府日子才不会太难过。
罢了,容枝意想,都是姐妹,计较这些做什么,总归能帮就帮吧。
只是,她如果还想过娴静些的好日子,就不得不坐下来,好好跟朱氏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