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甄秀才落魄金宁府(4)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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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显然没什么起色。
不管玻璃花儿眼怎么发狠地诅咒、泼骂、哭闹,丈夫依旧只会捣动家里那些破烂,拿去典当几个铜子儿,交给妻子,妻子再去买回家里必须的油盐酱醋米菜。
丈夫至死都还记得,当他把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家具——那张每天用来吃饭的嵌玉八仙桌当掉后的第二天,早晨,他是被妻子用力摔打米柜的声音惊醒的。
醒后就听见玻璃花儿眼难听的泼骂声。
看来米柜里又空了。
同时他也感到肚子里难以忍受的饥饿。
这时晨光已经映到窗上,窗棂上是泛黄的旧窗纸,已经几年没换新的了,年前只是用了几块夹在书里还没来得及使用的旧萱纸,把几处破洞贴上。
春天多风,风正把窗纸一鼓一缩地吹动着。
饥饿和泼骂声中,丈夫不知怎么突然来了灵感。
他根本来不及去宽慰正在泼骂的妻子,麻利地穿好衣服,找出被一堆烂书压在墙角的砚台、墨块和笔,朝砚台里吐了口唾沫——因为现在他不敢到外屋去舀水,赶紧拿墨块研磨起来,而后就拿毛笔蘸上墨汁,把笔尖在砚池里捻好,随手拿过一本线订书,在空白处写下一首五言绝句:
风从昨夜起,
雨自今朝断,
春来天不暖,
冬去心还寒。
作罢,一手拿着,一边得意地在炕前吟诵着。
“你在干什么?”玻璃花儿眼闻声,气得直瞪眼,蹿到炕前问他。
“赋诗一首。”丈夫颇得意,忘记了饥饿和恐惧,甚至挺直了身子,抑扬顿挫,声色俱 佳地给妻子朗诵新作。
是他摇头晃脑、洋洋得意的样儿,激怒了妻子,在他还没把最后一个字的长韵发完,妻子就一把夺过那本擎在半空的书,摔到地上,跟着是把笔砚一块摔到地上,又拿脚狠踩了几下,才骂出声来:“赋你娘了个腿,妈了个巴子,老婆孩子都在喝西北风了,你还腆着脸赋诗填词,你个荒料!”
很快,她就觉着这种泼骂,已经不解气了,伸手就抽了丈夫一个耳撇子。
这一耳撇子抽得狠,声音响亮。丈夫马上感到脸上木胀而痛疼,张开嘴巴刚要说点什么,但妻子根本无心去理会他,摔上门就出去了。
上午,妻子回家时,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刘寡妇,另一个是济世堂药房的邵掌柜。
来人显然不是来做客的,因为进门后,就东张西望的对院子里的东西指指点点,而对房子的主人却视而不见。
随后,妻子又把来人领进各个房间参观了一遍,临走时,邵掌柜才向妻子伸出一只叉开的手,说:“就这个数。”
玻璃花儿眼当即就摇了摇头,但脸上却带着笑,这种笑是很少给丈夫的,“不行,不行,邵掌柜,你也不能看俺急等着用钱,刹得太狠了,你看,这可是三进的官宅,二十多间房子呢,要是不急等着用钱,少说也得两千。”
“就五百,你看中不中?中,就这么定了。你再合计合计,中不中?”邵掌柜说完,就和刘寡妇出门了。
“你想卖这房子?”来人走后,丈夫怯生生地问。
“不卖房子咋整呀?横竖你是想把俺娘儿几个饿死不成?”玻璃花儿瞪着丈夫说道。
“可这房子,是俺甄家祖上传下来的,怎么能毁在我手上?”丈夫嗫喏道。
听了这话,玻璃花儿眼不乐意了,瞪着眼睛反唇相讥,“你家祖上,光就传下这座房子吗?你见天捣动出去典当的那些破烂玩艺,哪一个件不是你们甄家祖上传下来的?可你怎么都拿出去典了?”
玻璃花儿眼得意地看着丈夫噎在那里,停了停,又说,“你看怎么着吧?现在就这么两条道儿,要么你把俺娘儿们拿绳子给勒死,这样,你就可以保住你家祖上传下的房子啦;要么把房子卖了,先活下去再说。”
丈夫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已是被人追打到死胡同里的一条狗,恐惧、逃命,种种念头都在慌乱中涌到他心里,却又一时拿不出个主意。
大约相持了一刻钟,闪念间,甄永信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解脱的办法,而这种办法一经出现,他就觉得浑身轻松了。
“我死吧。”他咬着嘴唇,望了望妻子,心里没有一丝的恐惧,语气要比平日平静许多。
“好啊,”玻璃花儿眼听丈夫说了这话,心里反倒高兴了,没露出一丝儿惊疑,痛痛快快地对丈夫说,“去死吧,你,省得我见天看见你就来气,那样的话,说不定俺娘儿们会活得更好。”
因为根本就不相信丈夫会有自杀的胆量,玻璃花儿眼说完,就转身进屋了。
玻璃花儿眼的话,刺激了绝望的丈夫,心底也就来了勇气,拿起平日用来从井里打水的绳子,走出街门,出了城,就往祖坟方向去了。
甄永信的鞋底刚踩到父亲坟前的湿土,心里就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父亲坟上的荒草已经深了,封土似乎比当初又矮了一些。
他把绳子系在父亲坟前老松树的斜杈上,犹豫了一会儿,就势坐下,不知怎么,眼泪就控制不住了,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的孩子,放任眼泪籁籁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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