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古陵苕荣 (第2/2页)
那天在大殿前,演彻也曾暗暗提醒过她。
“簪笔磬折兮,哀哉幸哉,何不畅然行乐。”
老宗主弘微子去世前,所言语的何止这一句。
似乎预兆了什么,叮咛中含一丝告诫意味,望着自己选定的新掌教欲言又止,瞧着太璞也支吾其词。
旁人只道弘微子存抚良善,放心不下晚辈弟子。稍微知情的,却都明白他在担忧湫言宗未来。
修仙寻道,修至最终,依旧不过凡俗庸人而已。
谁能登霞飞升?
千百年间,未曾遇见。
若非天界不时临凡,降下旨意,几乎以为天上神仙早将他们遗忘。
“师父,弘微师尊也死了。”
很久前提及的,如今再说,又不胜唏嘘。“虽然蚩血盟冒犯在先,但湫言确实做得过分了些。师尊悔悟自己多少受到了挑唆,被天界那些神仙当枪使唤,但追其缘由,还是他太狭隘,心存偏见。”她说道。
“善恶难辨,是非对错太复杂,何不畅然行乐,忘却诸多夙念烦恼。”
湫言宗自有湫言宗的劫数。
“师尊劝我放弃时,我是犹豫的。”
太璞拔起几根香草,编在手里。“可能不愿被人议论忘恩负义吧。”
她说道:“成为逆徒的徒弟,并非我愿。宗门上下再不饶恕,总归有人清楚这点。但忘恩负义,积极绞杀师父独子,不管不顾所有恩怨,再如何弥补,谨言慎行,亦然会遭受无尽诟病。”
那我……选择独辟蹊径,去赚取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这是最好的弥补方法。
“我本性凉薄,功名利禄能使我欢乐。”
蚩血盟的神器,师尊本就想要还回去。
至于灵丹妙药,大抵如此。她所私自添加的,也无关痛痒,算不得多么名贵。
还有其他,她都把握好了分寸。
“我呀,更爱独来独往。师尊说我看不破红尘,只因我根本不愿涉足红尘,不识人间愁滋味虽妙,却会麻痹自身五识,过犹不及,反变得糊涂迂讷。”
不愿见花一点点凋落。
为了避免结束,不如避免一切的开始。
“你死了,这世间少了一个牵绊住我的人。”
“师尊死了,这世间就少了一个骂醒我的人。”
弘微子之死,其结果并非顺应什么自然。
两百年前,蚩血盟图谋灵器“湫烟镜”,安排细作,里应外合攻入湫言宗。
为保神镜不落敌手,为救山下苍生不受兵燹之苦,先代长老散尽修,仅能将湫渊琹山复归原位之上,重新镇压于山体之内。
诸位长辈因此缘故,不久便先后陨落。
唯独弘微子强撑着门楣,直到蚩血盟又来生事,这才旧疾复发。身子骨雪上加霜,再也挺不住熬不了任何打击。
而她的师父想法单纯,以为自己泄密,待事情结束,只须自废道行,脱离宗门,再挨上数百记醒神鞭,便能下山去了。
可惜事情逐渐失控。
师母卷耳选择同归于尽,死前飞蛾扑火般要拉师父一同上路。陵苕峰老峰主爱徒心切,挡上一记,吐了几口血,很快也跟着去。老宗主阻止不及,愣愣看着两条性命飞逝。
“师尊讲:老峰主临终前,把陵苕峰托付给了我。”
“师父知道我为何不愿待在陵苕峰吗?”
太璞注视掌心里的蚱蜢,笑了,“因为,我知道曷朱会回来。”
曷朱恨他们。
岁月悠悠,也许这份仇恨已变成一种习惯。
就像她,习惯了照顾。
“我不会在为他做任何事了,哪怕看在师父你的情面上。”
罢了,罢了。
她已决定抽手止损。
他的路应当自己开辟,谁都无法做主。
而她,早已用实力让世人不敢随意诬蔑与讥诽。
大方承认事实,既是不屑世俗法则,又是主动出击。把柄自现,则无把柄可寻。她权衡利弊,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师父,师母,我要走了。”
太璞站起身来,“我的人生尚未终结,还要走下去。若你们泉下有灵,祝福曷朱吧,看看谁能走得更远。”
她喃喃自语着,神思无比轻松。
很多话埋在心底太久,又重重叠叠得太重,如今说出来,当真好受许多。
表露最阴暗的一面,确实痛快啊。
“我走了,有空会来看望。如果……如果有一天,曷朱自作自受也死了,我会连同他的骨灰……”
她笑笑,“罢了,那是以后的事了。”
空山寂寂,小小的蚱蜢放在石堆上,显得十分孤独。
太璞朝石墓鞠躬三下,随即转身离去。
没有一丝留恋。
当她重返原路时,那些弟子仍在热情讨论着。
无措子性子直,听太璞说不在意,就真的不去约束了。可见平日里,也不怎么严格管教。
“打听清楚啦,你猜如何,原来是长老养的两只符灵在大兴土木,硬生生震塌了三所房屋。据说太璞长老也差点被活埋……”
“啊~这是造房,还是毁屋啊。”
“太璞长老不管管?”
“听闻又闭关了,五识封印,察觉不到异常。”
“你不是说被活埋了?”
“应该是先闭关,后活埋,左右死不了。”
“哦~有理有理~”
“但会不会远游了?”
“呃~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
修仙者四时之序,重阴阳轮回玄机。服色所宜,皆从古制:春青、夏朱、秋白、冬墨。
当下正值初冬,虽领袖腰摆等处,剪裁扎染其他服色,并非一袭黑墨,但远远望去还真像一群乌鸦在开会。
太璞忍俊不禁,复转叹息,她确实要好好管管自家符灵了。
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岂不要招惹来听心长老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