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茕茕孑立人 (第2/2页)
也未想太多,县主便又来到祠堂门前,朱红的木板有些年头了,一推便吱呀吱呀地响,门里夫人一人跪坐在蒲团上,龛上的白蜡烛拱着给侯爷新请的牌位,一跳一跳的烛火,把那几只蜡烛燃成乱遭几团白色,还有白色蜡油从烛台上耷拉下来。
侯府的祖先们的牌位依旧庄严着,仿佛在诉说着苏家百年的繁荣昌盛。
而县主的心跳却漏了一拍——眼前的母亲垂着脑袋,整个人靠在了左边的柱子上。
县主叫了一声“母亲”便迎上去,整个人垫在母亲的右侧,好像这样,就能支撑起母亲稍纵即逝的生命。
母亲用尽全力把手抬起来,最后一次抚着县主的脸颊。
县主终于集聚了勇气望向母亲,她嘴角涌出猩红的血,染红了县主整个肩头,手却终于支撑不住,也垂了下去,县主只能感觉的到母亲微弱的呼吸和不停向上翻涌的血液。
县主周身发冷,浑身战栗,整个人又害怕又悲伤,全部的泪水都要往外涌,却都找不到出口。
县主更加用力地搂着母亲,直到母亲微弱的呼吸停下来。
从小母亲教导自己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出现在眼前,虽然多有严厉,少有温柔,可母亲的爱依然像一双大手包围着她,免她被这世界伤害。刚刚失去父亲的县主,接连失去了母亲。
她昏死过去。
骄傲的侯府夫人在圣旨到的时候服了毒,仿佛在用死亡逃避那个宣判的时刻。
那个骄傲的状元府独女,因为生产时难产之后再无所出,她忍受着丈夫一个又一个的小娘,在外人面前做一个端庄大度的妻子,实则是不愿被人世间的诡谲沾染半分。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陈妈才进来时。
那屋里的昏昏惨惨吓得陈妈一声惊叫,“夫人!小姐!”手里给定远侯预备的纸钱撒了一地。
县主同夫人浑身是血地倒在一起。满世界的惨白添上这一大捧殷红,可怕得要命。
陈妈吓得魂不附体,一边喊人,一边触她二人的鼻息,一阵抢救,县主才勉强活过来。
夏洵异闻声而来,如此惨状,他心里也是难过得紧。
只有他知道原委。
刚刚夫人叫他进去,要他履行婚约,娶县主进门。夏洵异自然是沉默。
他来抄家已经替侯府想了许多,下人暗暗收的金饰,他看到了但没说;满侯府的如花美眷,也是自己拦着,不然那些个腌臜的粗人,早就……他想到刚刚县主被人动手动脚那一幕,又是一股子无名火冒出来。
作为未婚夫婿,夏洵异觉得自己可以说仁至义尽。
如今的形势,再娶苏雨棠,那不是自断前程吗?即使博得了“重情重义”的赞赏,那又如何!
原本自己可是大新最年轻的五品官员,有最光明的政治前途。
夏洵异婉拒道:“县主高贵,小生不敢相配。何况大新律例’良贱’不通婚……”
夏洵异自以为这句话说的极好。婉拒表达了,甚至还出了胸口那口恶气。
门阀世家不是瞧不上商贾人家吗?如今不也是良贱有别!
谁知道陈秀兰真是女中豪杰,拿出来一个青花白瓷瓶,扒开鲜红的塞子就往嘴里灌。
“好好照顾我女儿。否则这毒酒就是你给我灌的。风林党对你必将群起而攻之。答应我,带她回家,好好照顾她,我会对外说我是饮鸩自戕。”
陈秀兰的语气坚定又狠绝,不愧是陈阁老的女儿。她擦了擦嘴角留下的血继续道:“我死了,你回去同那帮风林党说,我是为女儿死的,朝堂上靠他们了。他们自然能明白,你们之间的婚事也就能继续了。”
陈秀兰嘴角边上的血越流越多,她撑不住往外喷了一大口。
夏洵异赶紧上前扶她,却被她紧紧抓住,死死盯着他道:“答应我。”
夏洵异只是不喜欢公卿世家的傲慢,却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惨烈的地步。
“我答应。”夏洵异别无选择,只能答应陈秀兰。
回想起这些,夏洵异心里实在不忍,只好红着眼派人给夫人准备后事。
而县主因受的刺激太深,一天一夜也没有醒来。
再醒来时,县主谁也没见着。侯府的女眷都已被迁移出府,剩下几个兵士带着家丁还在清点家资。
房间的一角堆着行李,是陈妈给县主仔细整理的,留人捎了话,大衣的内里有几把金钗,缺了钱了可以拿出来使。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能安然无恙地留下来。只好呆呆地坐在院里,不知该做些什么。
官府的人当着她的面云淡风轻地聊着天:“这定远侯夫人也是够种。为了这女儿,自戕了。说来这黄毛丫头也是够运气,有个好外祖,定远侯夫人一死,风林党人给了皇帝莫大的压力,也不得不对她这女儿法外开恩。不然你说说,之前我们抄过的王府也不见得能放过这些女眷,通通得丢到教坊司去…呵呵…”
原来是为了她……眼泪就要不争气地流下来。
官兵说话轻浮,县主抬眼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更是嚣张,预备挥鞭过来,却被边上人劝住:“毕竟这永平县主是风林党陈阁老的外孙女,咱们上头的还是她男人,多少客气些,免得得罪人。”
哪儿还有什么永平县主,现在的这人,只是一无所有的苏雨棠了。
皇上到底是开了恩,给了侯府五天操办侯爷和夫人的丧事,在侯爷长子和次子岳家的奔走下,甚至免了他们二人生母和妻子的罪。
而雨棠几天几夜都没合眼,满眼的惨白灵幡,黑漆漆的棺木,她默然地坐在角落,流干了泪似的,只沉默地呆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