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2/2页)

屋子异常简陋，只有一铺长长通榻，其余半个家什也无。陆轩道：“不必麻烦，我今日来此是有事向魏秀才讨教。”

魏储依垂头洗耳恭听，语气更加谦恭，“山长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陆轩见少年不卑不亢地立在那，心里更几分满意，“今年和州水患肆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官府要为百姓谋事，”他向虚空拱了拱手，“州府大人想趁明年雨季前修缮百息县附近两条沟渠，修缮自需砂石坚固河堤，据某所知，百息县东河一侧有座石山，西河一侧有座砂山，大人正忧愁要如何运载石砂方能减少劳损，魏秀才可有办法应对？”

魏储依垂眸想了片刻，拱手答道：“学生以为在修河堤前当先修桥。”

鲁成蹙了蹙眉，“为两条沟渠修桥，岂非张冠李戴，更费时费力。”

陆轩捻须沉思，听魏储依解释道：“学生虽未亲眼见过，但曾听先父说起两河，百息县东西两河汇聚之处名为 ‘乌嘴口’，与石山砂山所距皆不远， 而东河石山近 ‘乌嘴口’处有十村三镇，西河砂山附近有九村两镇，两地百姓不下千人，从前水患，砂石滑坡，有人命丧黄泉，有人远避他乡，官府后将山脚百姓移十里之外，想必可以躲避滑坡之险，却离沟河更近，若再遇水患，前有两河，后有两山，前后受阻，一旦有险情，插翅难逃。学生以为百姓性命最重，是以，沟渠要固，桥梁亦不可少，学生曾闻先朝之时有位善水利的先生修筑一座七拱石桥，桥身七拱有限水流之效，可应对不同程度的洪流，两河间若有桥相通，取石取砂都大为便利，且百姓亦多条逃生之路。”

少年娓娓道来，口齿清晰，思绪清明，一时间屋里一片静默。半晌陆轩捋捋山羊须，颔首道：“不错，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解，有心了。”

这一会对少年的称呼从客套的“魏秀才”换成亲切的“储依”，就连看他的目光也夹杂某种深意。

鲁成暗中惊叹，连连点头以示满意，正要卖弄几句，听陆轩又道：“不知储依可愿到我东山书院。”

魏储依半日没有反应，鲁成一连唤他几声，他才郑重问了句，“山长的意思是学生可以入学东山学院？”

陆轩点点头，“正是。东山书院对头名者减免束修，且安顿一切食宿，你安心来就是。”

魏储依躬身行礼，不无感激道：“学生拜谢先生。”

陆轩上前亲扶起人，拍了拍他肩膀，“储依可先回乡报喜，半月后随新生一道入学，倘若有事难解也可来书院寻我。”言罢不再多留，道别出去了。

陆轩一走，外面的学童们涌进屋，一股脑冲向魏储依。

鲁成呼喝不住便不再理会，倒像是第一回见魏储依，上上下下打量一遭，又很快收起惊异，变作学生前一贯的威严，“我常与旁人说，你虽命苦，但胜在隐忍刻苦，先前能吃得苦，往后总会有甜，这不，当真被我说中…你虽未在学堂多少时候，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作为师长还要叮嘱你几句。”说着咳了咳，见魏储依做洗耳恭听状，这才续道：“东山书院不比乡学，你要加勤勉，莫辜负陆山长和为师一番苦心。”

魏储依拱了拱手，“学生定不负鲁先生教导。”

鲁成有心再说几句，见其望向包裹出神，于是咳了声，负手出去了。

学童们迅速围上前，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魏储依归家心切，恨不得身长双翅一下飞回去，鲁成却毫不着急，放榜后他名头大涨，这几日都在外宴饮不断，已过原来归程日期，仍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十几学童多是富家子弟初来府城只顾玩乐，无人在意来去时间，只有他一人坐立不安。

入冬后上阳城上空整日灰蒙蒙一片，时日久了终于在傍晚飘起雪花，透过牖窗可辩明晃晃的雪色。

魏储依闭目养神，恍惚间回到桃溪镇，十七正在巷子里玩雪，冰红的小手揉起一团团雪，一点一点摞得老高。她头发好像长了些，没像往常那样束起双髻，而是乱糟糟散下来，发梢已到胛骨，听到脚步声仰头看，头发窝进脖颈里，一张小脸便隐藏大半。他忙上前，向她伸手，“十七，兄回来了。”

那个小小身躯有片刻僵怔，不应不答，只歪头看他一眼，又继续团雪球。

这是因他食言晚回闹起脾气，于是装作不识得他…他心霎时一软，继续温声细语，“快过来哥哥看看，这几日不见，我家十七有没有长高？”

小小姑娘依然不言不语，也不再抬头看他。他无奈摇头，脱掉外衣想给她取暖，却每向前一步，那个小小的身影便向后移动一步。他大惊失色，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慌乱地向她奔跑，却始终与她相隔一步，无论如何用力都够不到她。而她依旧蹲在地上，随他如何惊慌失措，再未有任何反应。

魏储依大叫一声猛地惊醒，手捂胸口，那里正咚咚撞鼓，仿若下一刻有甚么就要蹦出来。他呆呆望向窗外，看到那片雪色立即爬起身，一把推开窗牖，寒风直扑面颊冰寒刺骨，他抬手覆在额上，触到一片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