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青鸟栖冥 (第2/2页)
一时间，都找回来了。
无作声响，她亦望着他，心中久久翻涌的波澜却始终无以表达。她不知这面前的几步之遥是如何在几年之内随命运的足迹渐渐扩大!...直远到他看不到自己……自己也渐渐看不到他.....
这一刻，她有很多事想问!…....她想问当年“魁北隅醉酒明抢凤麟”的戏码在他心中究竟是真是假!想问他既亲自毁没了自己清誉又为何将自己送给那另一个
“他”!想问他是否当真相信自己会毫不留情与大哥双宿双飞，问他为何料定自己会铁了心再不回头，问他为何不信任自己终会回来找他?!
她想问当年他是否一刻都等不及甩掉自己这个“亡天下”的负累!想问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三番五次前来招惹是非!….…大殿、禁苑、元宵节、怡茏院、军营、刑场、崖边……还有那深夜中幽幽闪着寒光的铁剑.…尤记得那双魔鬼般的赤瞳发号施令般驱逐着自己，那借着半梦半醒的意识忽而埋入怀中的喘息隔了时间却仍伴着覆裹身心的氤氲茶香和深沉酒气.......
尤记得那隗北隅山林深秋的夜晚一席狐裘风氅下的无尽温暖，那抵在唇边的幽咽细语和莫名惹起的澎湃心绪，还有深林中同仇敌忾浴血奋战的沙场默契一-自始至终，她都未曾想到，那个带着满身泥土满面血浆的短暂拥抱一一竟会是最后一面见他。
一切的一切，她都未曾想到.…......
包括今日的相见……她亦未想到!
她从未料到他竟丝毫不信这几番孽缘几番相遇在自己心中早已抵过了与大哥长年日久的惺惺相惜!她想知道一直以来他究竟为何处处躲着自己，想知道肖煜和徐程屡次重申的“不敢娶”究竟是何意，想知道究竟是何恨何怨要平白折损自己的半生年华埋葬半世青春，想问他可曾料到当日一个草率的决定让自己险些葬送了生命.......
然而此时，静望着他的眸光溟溟烁烁晕染在萧索斑斓的暗烛幽光中，她忽而不想问了.......
什么都不想问了.......
一时间，她只想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望着他……望着那双沉静如水的瞳孔冥冥中诉说着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深沉至无语凝噎的依稀轮廓诉说着他的愧，他的悔，他的恨，他内心无尽的挣扎与矛盾…......仿如大梦惊觉，仿佛直至方才他才明了当年并非楚樱代自己嫁入齐王府而是自己亲自走进了他一手编织的漩涡!仿佛自己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仿佛足足一年的光景.........远在沙场的他始终相信着自己早已随大哥纵马远去恣意天涯......!
该怨吗?该伐吗?是自己恨错了人吗?……原这一切的错综复杂都是命运的捉弄吗?当真无人之过吗?!........可自己又为何跑来这里
杀这些人?又为何在王府中承受着与日俱增的憎恨?为何日日夜夜被那寒光下的铁剑搅扰着心神?…......为何偏偏要执着于面前这个冷血的人?
是对他的恨带自己出来的吧?也是对他的怨让自己活下来的吧?…......她一直这样以为着。
甚至在几个时辰前，她还清醒着今日来寻他便是要逼他给一个答案!…....而此时面对着数步之遥的面前一席墨袍之上这双闪着幽光的深瞳，她心知他识破了，亦后悔着自己本有另一条路可选......
自己本知输不起，却为何自作聪明赌这一局?
扪心自问，她忽而看不清自己的心。
正如从未看清过他的心.......亦邪亦正，变幻莫测，不可捉摸….从始至终，自己都看不懂他想要的终究是什么，在乎的又是什么….…只如今这眼神冥冥中告诉她，他对自己有恨!一一每每面对自己，他心中亦燃着千般踌躇万般矛盾!
…....他恨父王明知他对离显有所承诺却一次次以自己为饵夺他性命!他恨如今四起的流言一遍遍言述是自己为救太子致他围困城中险些丧命!他恨自己身在王府却未阻拦徐振嫁祸弗央虎符!他恨自己偷看到他深夜秘救芪娴一恨自己是这世上唯一知道芪娴在世之人!恨自己为何至今还活着!
…...他心知倘若此事有朝一日被自己揭发，齐王、契凌王与弗央王任凭哪一个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他亦心知自己的性命多留一日，危及他性命的隐患便滋长一日一一这抉择，她不知他作了多久，抑或直至现在，面对自己，那隐埋在平静面容下无动声色的沉眸.......仍在艰难抉择着什么.….....
一步、一步…踏着交织萦绕的月影红烛……他缓缓向她走来。
一步、一步仿佛踩着冰封千年的尘埃…..…他已记不清那往日欠下的伤怀。
那双明亮而倔强的眸子濯了无尽的血与泪、恨与伤、罪与罚却依然干净而澄澈，逸静而辽远....…一如初见时的懵懂，一如元宵夜的梅雪，一如一年前的雪夜高头马上孤风旗下扬首便见的朗月。
近了…..…更近了….那记忆中的影子清晰了。
轻轻地，静静地，他揽她入怀。
无有一言，悄然合起双睑，一帘清泉顺流而下打湿了面颜。
一世功勋，一生赢面，他未尝如此输过….那外面死去的重伤的，皆是与自己驰骋沙场浴血奋战的兵将士卒，家中亦有妻儿老母….....徐振身承四世王爵，权基深厚又过分了解自己，在虎符之事尚无可交代的此时与他为敌之后果自己更是承担不起!….....还有王上!他忌惮着凤麟也忌惮着自己!一他定会想方设法阻挠自己沾染上凤麟的羽翼!
可笑自己又岂不知她的来意?!岂不知今日来寻自己的不只是枫若离、还有那凤麟圣女?!……自第一眼看见那双嗜血的瞳孔夹杂着无尽的恨意，他便知道这面前的小圣女欲破釜沉舟置之死地!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委屈让她拿性命作注赌这一局?!
今日若留她，自己从此定然身处夹缝无路可退;可若将她交予徐振，便是第二次亲手杀了她......
离显曾说过，这丫头有戾气......王上也言过，凤麟亡天下….....至此，自己竟不由得开始信了。
一帘轻泪悄然落下，他轻抚着怀中镀了月色的蓬乱乌发，心中久久回荡着万千难言的酸涩。
往日直来直去的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来直去，那双眸子诘问着自己，萦绕在脑中久久不去…...
这一仗，战神输了。
一世功勋，一生伟绩，他未尝如此输过。
这一刻，他不知为何谅她，亦不知为何坦然而心甘….…
或许只因了沙场月下那千里飞鸽传的一句“问君安好”罢。
“饮酒了?”他轻言。依稀富有磁性的沙哑沉吟回荡在颊畔。
静心感受着那臂弯间深沉的力道，贪婪地汲取着一年来不曾碰触的温暖，她只觉那怀抱愈来愈紧，愈来愈紧.....…她本有许多话想问他，可自从两行清泪涌出眼角，心中便再无了任何话......
“醉了~”她默答。依稀安详的笑意晕染在唇边。
这个诱人的怀抱，这个狡猾的少年，曾经执着的数年，曾经遥望的答案……仿佛一时间都不重要了。
这里的气息，依稀氤氲着熟悉的味道…..那是让人心安的味道…..如昔日梦中魂归故里的暖谣.......
......那清茶的味道....
不一时，忽闻外面庞歧通传:
“禀将军，齐王带兵持械于营外，邀王妃回府。”
那凌厉喝言回荡悠远，若离心中猛地一颤，心神如雏雀惊鸿般惶惶不安。身后的臂弯不由得紧了几分，她知他不舍，她知他留恋，也知他悔憾，却更知他放不下一世奔波积累的成就与攻下的江山......或许，她心中早已知了那几分说不出口的答案和无颜以对的愧然，自那赌博之前便知了!….....却还是愚蠢地放弃了唯一的生路破釜沉舟跑来他面前印证一番……或许，自己终而执着的……只是老夫人面对沉落夕阳坦言的那句“无悔无憾”罢。
一帘淡然的微笑悄然挂上唇角。
她会永远记住这个怀抱....很暖、很暖.....
此时，她想言“再见”，却只盼此生再也不见。
双臂悄然攀上他胸前，正欲推开那个让人贪恋已久的怀抱，却不料瞬时间身体一软，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她不知醒来后将身在何处，亦不知此生还有无所谓的明天，更不知再不相见的希愿是否会实现.......
只一时迷迷朦朦间….....仿若梦中，仿若幻境，仿若烟雨朦胧.......
似有人激语，似有人沉声，似有人将自己横抱而起，向着初秋的冷雨缓缓而行……那前方有齐王的怒目凝视，有血月下的鼎沸人声，有死神的千里传唤……他却依然坚定地行着……直行入了那一汪烟云笼罩下的月落莺鸣。
不记得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却只记得，那个怀抱的温暖，仿佛回到了三个月前裹着蝉鸣的夏天......
那时的菱妍阁.......还很暖、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