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死别 (第2/2页)
落了,就不会再升起。
庚辰注视着南风,神志清晰得有些残忍,最初与最后的情在这一刻化为烟尘,永不再来。
最初,他说,那公子可否陪在下夜游离州,赏灯游湖?
最后,他说,玉衡事了,定去瑶光与公子把酒言欢,小哥哥,记得在瑶光等我。
简单至极的约定,从未实现。
回忆中,那嬉皮笑脸似乎还没有冷却,一切却已经终结。
那个要与他生死与共的飞扬少年……
从此天人永隔。
庚辰目光空洞无比,紧紧盯在南风的尸体上,连最后一步都迈不出去。
唯一走进他生命的少年。
唯一……
冰冷的血雨横旦在庚辰与巽泽中间,宛如一条不可跨越的长河。
巽泽静静看着庚辰,一动不动。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瑶光将领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庚护卫,找到玉衡郡主了吗……”
话音未落,巽泽的脸色,已一片阴沉,缓缓开口:“你来找我?”
庚辰的目光,并没有离开南风,点了点头。
巽泽冷冷扫视已然追来的瑶光将领与精英,冷冷看着庚辰:“带来了多少人?”
庚辰一言不发。瑶光将领急迫上前道:“五千精英,王上说务必找到……”
“愚昧,都来此地,何人保护你们的王上?”巽泽的声音,就像是阴云中的雷霆,在晴空中炸响。
“王上的命令……”将领的声音因恐惧而被扼断,踉跄退后几步,几乎跌倒。因为巽泽的脸色阴沉得太过可怕,仿佛下一刻,魔王一怒,就能伏尸百万。
庚辰犹豫了片刻,才道:“吟畔噬血出现裂纹,公子遭感应反噬心脉悸动,预测郡主恐有不测,遂命我持吟畔前来,务必保证郡主安好。”
巽泽凝视庚辰,目光依然冷如冰雪,看不出任何的起伏:“瑶光天枢大战一触即发,以壬酉的算计,不可能死守空城,他既倾巢而出,让手下精锐在此截杀我,就必定留有杀手锏,这个杀手锏,一定能置阿黎于死地。你身为暗卫,留在阿黎身边多年,阿黎这般事急则乱,你竟不知规劝?”
他将目光移开,一派王者君临,俯瞰瑶光士兵:“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将士职责永远是保卫君王安危,纵使阿黎下达命令,各位竟不知变通?”
“倘若因诸位这五千精兵的离开,致使国君危难,就算找到我这具腐身,又有何意义?”
“生死之战,将领当权衡利弊,如这般因小失大,如何助君主鼎力中垣?”
他句句锋利,众将士被驳得无地自容,汗颜垂目,立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找到玉衡郡主,原以为大功一件,欣喜还没迸发,就被冷水浇了个脊背寒凉。
有怒有苦皆不敢言。
“我知各位向来喜欢听命行事,立刻整军,回援瑶光国主。”巽泽看着他们无言的战栗,雷霆的怒气消散,语气缓和下来。
经历了南风之事,那一刻,他想他身边没人,一时忧惧失控了。
众将士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奔走如飞,瞬间走了个精光。
庚辰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他没想到巽泽竟会如此盛怒,怔怔的望着南风惨不忍睹的尸体,心中悲痛哽在喉头:“郡主心中一切只为公子,怎会不明白公子的心,公子心中有郡主,才不惜一切将瑶光精锐调来,下了生死令,若找不到郡主,他们便再难回瑶光。”
是的,慕容黎在乎他,在乎一个人就会有软肋,一旦有了软肋,就容易被人拿捏利用。
他不想因为自己成为软肋让慕容黎重蹈覆辙,遭人算计。
巽泽的心更加沉重,他抱着南风的尸体,轻轻放在庚辰手中,神情沉痛而悲怆:“带他回玉衡,埋在杜鹃山花中,祭一壶瑶光清酒。”
南风身上布满了重重伤痕,血肉骨骼仿佛脱离了身体,显然在生前经历了惨绝人寰的拼杀。庚辰剧烈颤抖抱紧他,猝然合眼,不忍再看。
瑶光清酒,他食言了。
“郡主,公子可能已入昆仑丘……昆仑丘弥漫毒雾……”
他来,是为公子找到玉衡郡主,带回去,断不能因私情擅自离岗,不称护卫之职。
他的职责,是以命护君。
巽泽背起剑匣,袍袖一拂,将吟畔握在手中,道:“我知道,所以这次,我去。我要在拥住阿黎的那一刻,不去后悔,为何没有早点来。”
庚辰一阵颤抖,抱着南风跪了下去,他的心惨然跌入尘埃,仿佛记起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记住,南风近在咫尺的脸,曾经总是流露出动人的光辉,此刻,已黯淡出了尸斑。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若能早一步到,他们就可并肩作战,他就不会离他而去。
他第一次跪在天地面前悲痛欲绝,死死抱住尸体。
可偏偏,哭不出眼泪。
人痛到极致是没有泪水的。
“错不在你,若有来生,一定记得找到他,许他一诺。”巽泽越过庚辰,牵了骏马缰绳,面色平静如水。
庚辰抬头,声音中隐含苍凉:“郡主,在下有一事想问。”
巽泽:“问。”
庚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公子是否真与郡主同生同死?”
就算巽泽对慕容黎百般好,若寄生性命,生死全在巽泽旦夕祸福之间,也是庚辰不愿见到的。
如此次这般,巽泽若真难逃天劫,堂堂天皇贵胄瑶光国主因这寄生关系牵扯,承受蚀骨销魂之痛死于非命,岂不是冤。
既是为公子好,他又如何忍心公子莫名惨死?
巽泽微微侧目,缓缓摇了摇头:“不曾,那不过是我说与阿黎的玩笑之言,你自不用担心,即便我魂飞魄散,阿黎天命归一,必长享盛世。”
那日,他登徒子般搂着慕容黎一阵撒泼打滚,慕容黎皱眉睥睨言之须得正经一些说话。
他春风得意,挑弄慕容黎额前秀发,看着那清如明月的容颜,就想看看孤高冷淡若变羞赧会是什么样子,便萌出一个极其不正经的玩笑,凑到慕容黎耳边,轻声细语道:“抱也抱过了,睡也睡过了,你我如何正经?心花绽放,修为同源,受蛊纹花影响,你我以后福祸相依,同生同死,我若哪日命遭不测,阿黎你也会摧肝断肠,散尽元气,蚀骨销魂,随我殒殁。除非与我相连的心花褪去,方能解了同生同死的蛊魂。想让心花从心口消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与人灵修,攻其……”
灵修二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当真让慕容黎满脸羞红,他更张狂无度,肆无忌惮。
慕容黎应是能断定他一派胡言,反客为主,一把扯下他腰带,凝聚冰冷刺骨的微笑,让他立刻做那解花之人。
他惨叫连连,妖娆叫唤着不要不要,就是不解心花,才能永远与慕容黎同生同死。
以慕容黎的聪慧,怎会信他胡言乱语,他只当慕容黎将此事一笑而过了。
“我不明白。”庚辰双眸中深藏的痛依然深到不可触摸,“若不同伤,公子为何吐血昏厥,伤及心脉?”
奇怪的痛楚袭来,像是心被重重一握,破碎。思绪凌乱,巽泽抬头,望着远方。
阿黎,当真伤及心脉吗?
不知不觉,情深入骨,或许他们都未曾察觉,对方早已成为生命中永不可缺的一部分,才会在得知一方遇劫时心也跟着破碎痛至昏厥。
生死与共,也不过如此。
他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超越执明。
因而,他不能有事,否则,他定不愿独活。
“你可知,始终想着一个人的时候,心,就会破碎。”巽泽轻轻重复南风的话。
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
秋风呜咽,庚辰抱着南风,在池塘边跪了很久。
潋滟秋光被染成茫茫水红。
或许,他终于明白,他痛至窒息的心中一直有一个角落是放着他的,那个有些不太正经的少年。
直到他抱着他冰冷的尸体,才深深体会到,始终想着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是否隔着天殊地远,心,都会破碎。
……
几日后,庚辰亲自将南风的棺椁运至玉衡,埋葬在仙人府后山杜鹃花林里。
天地无言,风烟苍凉。
他将最后一抔黄土培上坟头,心中涌起无尽的悲痛,怅然一滴泪,落入石碑,打湿了南字。
久久伫立着。
秋风暮起,枯黄落叶归根,坟茔染了叶舞,愈发凄伤。
惶惶暮色,渐渐黯淡。
“下一世,定与你同饮此杯。”
一壶清酒祭天地,润了黄土。那个嬉笑,阳光,机灵还有些桀骜的少年于天地间化为流萤,消散在庚辰的眼中。
他离开繁华的大戏,注定做了个过客。
于荒烟中被人淡忘。
仿佛,从来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