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初雪 (第2/2页)
“若是有人连他的尸骨都不放过,我该如何?”
饮尽。
“我很想他……”
“不知去哪里寻……江湖,一个人太孤独。”
烛光中,慕容黎笑容满面。
却也第一次,泪流满面。
此生此世,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了。
后来累了,痛了,给阿煦喝一口,他喝一口,一日便也那般过去了。
……
夜间。
雪花纷飞,飘浮不定。
“庚辰。”慕容黎凝望着远处,夜,在纷纷飘雪中,让他的目光能看到远处的蓝莹。
“公子。”庚辰在一丈外止步,他是阿煦特别训练留在慕容黎身边的影士,无论什么境遇什么时辰,只要慕容黎需要,他都会立马来到他的身边。
“有人在王城境内动手,带走了阿巽。”慕容黎冷静如斯,掣出一块令牌,“调动所有人,查。”
庚辰接过可掌控三千暗卫的令牌,耸然动容:“公子要翻遍天下各处?”
慕容黎点头,寒风呜咽,似是在代他回答。
无论这个人是谁,天上地下,他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动巽泽者,杀无赦。
庚辰思忖:“也包括天权?”
嗡的一声碎响,血玉发簪在慕容黎指间裂碎成两截,戳入掌心,血液溅落,浸在雪地上,宛如绽开的寒梅,又于瞬间被散落的银白抹去。
恍如过去,抹杀殆尽。
天权自然在天下之内。
“属下明白,上天入地,一定将郡主带回。”庚辰朗声顿首。
但愿,是他小人之心。
风吹过来,慕容黎黑发飘扬在风雪中,就像猎猎飞扬的旌旗,让庚辰仰望着他,忽然有种仰望战神的感觉。
……
此后,慕容黎在朝颁布一系列政令,稳固边防,迅速推进政务军务民生之计的改良。收罗世间奇闻异事,上朝下朝,夙夜不眠,批阅每一册奏本,无论是低阶还是高官上奏来的,都笔笔认真。
只是每每落到最后一笔,毫无线索可探的时候,总会握紧笔伏案窒息,悲恸难以自抑。
他拼命的要给瑶光太平盛世,要给天下锦衣再现,要让百姓安居乐业,这份执着沉静,让方夜萧然时时不忍,泛起疼痛。
可他们做不了什么,只能为慕容黎掌灯,磨墨,披衣。
仿佛,曾经刻骨铭心的同生共息,从未发生过。
只是那天地众生为证,岁月轮回为证,刻在岁月上的誓言流传在大街小巷,雀跃飞翔在民众心中,每个人都由衷的为国主感到幸福,仿佛他们卑微的生命也被那感天动地的誓言照亮。
四海为歌,天下皆颂。
那是瑶光国主与玉衡仙人永垂不朽的传奇。
传奇背后,不禁令人扼腕叹息。
亿人欢喜一人泪。
……
新雪静静落着,宛如漫天烟火。
一缕缕,被冻住的烟火。
慕容黎伸出手指,让一枚雪落在指尖上,微微的凉沁入他的身体里,他轻轻将雪弹开,看着它在空中飞翔着,落向宫阙下的某个角落,黯淡,枯萎,融化。
走完雪的一生。
短暂,悄无声息。
慕容黎淡淡一顾。
有位意外之客造访了瑶光,为慕容黎送一份大礼而来。
朝阳殿。
慕容黎端坐龙椅,静静的看着那人步入殿中,缓步跪倒,扶地叩首:“拜见瑶光国主,愿国主千秋万岁,国祚永垂。”
“婴矦族掌旗使着,壬癸。”
冰寒的杀意,从慕容黎淡淡的红衣上蔓延,笼盖整个大殿,“两日前,你已是新任族长。”
文武百官,寂静无声。
锵然声响,萧然方夜长剑出鞘,只待慕容黎一个命令,就可令此人人头落地。
血溅长空,历历在目。
瑶光与婴矦一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灭族都不足以平愤。
此人此刻出现,大约是想死。
“正是草民。”壬癸抬头,微微一笑,淡淡悠远,冲散了满空杀气。
慕容黎目光落在壬癸身上,一如看到满地碧血,无数亡魂,这里边原是两方的子民啊。
战争本是双刃剑,累累白骨没有一方无辜。
他悠远淡淡的笑容竟令慕容黎数日来灼烧心灵的苦痛渐渐消散,内心归于清明。
良久,慕容黎静静道:“你来此,不怕本王杀了你?”
只要他冲冠一怒,壬癸就可变为焦土。
壬癸道:“国主恩泽四方,草民不怕。”
慕容黎冷冷道:“那可未必,本王对待敌人一向不会心慈手软。”
“立场对立,为忠,迫不得已。今后,草民已不可能成为国主的敌人。”壬癸轻轻的,将右臂搭于胸前,虔诚道,“国主可还记得那日临行前,草民说过的话?”
那日旌旗猎猎飞扬,铁铠战马震天轰鸣,他审视慕容黎斩出的泥河天堑,微笑退去。
“若国主能活到最后,草民,为国主送礼。”
慕容黎心中不禁一痛,是的,他活到了最后,踩踏无数尸骸活到了最后。
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他到要看看,什么礼值得伏尸数万来换。
冷然拂袖,算是应允。
壬癸从亲信托盘中亲自取出一面旌旗,慢慢走过大殿,肃然递向慕容黎,一字字道:“草民以千尊铁骑,数万良驹上贡,从此降瑶光,封县受土,永做下县。”
慕容黎静静的看着他,并未接旗:“放弃族长之尊,将千里之脉纳入瑶光版图?坐山观虎斗就为了算计一个吃亏的交易?”
从始至终,壬癸就是坐山观虎斗,吓退天权,却并未与慕容黎交手。
此人心机,究竟为何,尚未可知。
“于草民而言,这才是生路,可保永世平安,世代之宁静。”壬癸面容肃穆,道,“象有齿以焚身,怀其壁则罪大。”
慕容黎饶有深意,淡淡冷笑。
那批铁骑兵重铠厚极,纵然高手之剑也无法斩破,加上战马怒冲之势,就算瑶光最精锐的部队,也会不堪一击。
上次侥幸胜之,不过是借地势取巧。
慕容黎很清楚这点,他更知道,这队铁骑兵的战力有多强大,若是不能降服为己所用,那就是势必除之的垒块。
他向来不会留一支劲敌在边境寝食难安。
显然,壬癸也很清楚,慕容黎下一步动作,会拿铁骑兵开刀,纵是良驹精铁,若遇百万雄师轮番作战,也会力竭而亡,故执旗受降,先出一子。
好一个明哲保身。
寒芒在慕容黎眼中稍纵即逝:“所以你选择依附最后的胜利者?”
“不是依附,是永远臣服。”
“为何不是天权?”
“慕容国主一眼看出铁骑兵的弱点,草民知道,国主才是真正的破局者。”壬癸跪下,旌旗举过头顶,“无国之庇佑,何来家之安宁,婴矦一族困居又原百年,如海浪孤舟,风打浮萍,扬帆却不知家安何处,书写哪国文明,只怕狼烟又起,湮灭历史长河,也没有寥寥一笔的记载。”
“草民愿携幸存者改族换姓,守瑶光之规,遵瑶光之法,从此生为瑶光人,死为瑶光魂。只盼盛世文明的史书上,我们不是一片空白,也有孱弱的微光。”
他盈盈祈盼的目光让慕容黎心不由得一动。
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可若查无此族,又何来评说,何来功过?
钧天历中寥寥几字的记录早已湮灭,婴矦族,就像历史中的空白,他们的信仰,功绩永远不会在大地上传颂。
留存青史照古今。
他要的仅仅是这般?
“好。”慕容黎示意,方夜接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世间并无不可为瑶光之人,从今日起,又原山脉下婴矦一族受封婴矦县,载入瑶光户籍,登记造册,允其出山,同所有百姓一样,受恩泽,缴税率,通币行商。壬癸上缴铁骑兵有功,堪当婴矦县之主。”
“谢王上恩典。”
“瑶光以法治国,平民百姓王公贵族皆无特权,犯法同罪,本王用刑必酷,行诛心之刑,望县主回去好好教导婴矦县子民,受瑶光恩禄必要遵瑶光之法,免得哪日上了断头台怪本王无情,挑衅滋事,祸及全县。”
“草民谨记在心,一定不负王恩浩荡。”
婴矦族那面印着一只完整瞳仁的旗子握在手中,慕容黎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