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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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9月1日这一天,陈月红如期坐到了村小一年级二班的教室里。这一天,她妈谭家英早早地起床,给她编了两条俏皮的小辫子,又让她换上了亲手做的新衣服,淡蓝色的底,粉白色的花。短袖开衫上衣上钉的是白色的塑料扣子,配上娃娃领;裤子是微喇叭长腿裤,这是谭家英能想到的好看样式。
谭家英很是激动,她给女子煮了一碗面条,面条上窝了两个荷包蛋,去学堂的第一天吃上一碗鸡蛋面,喻意在这个学期门门考一百分。
陈月红上学这事还是谭家英去求的谦世叔,陈有和对这事一点都不上心,家里又没有钱,一百五十元钱对于他们这样的农村家庭也确实不容易拿出来。春天的肥料钱还是去信用社贷的款。去借也没地借,大家手里都没什么钱。没办法,她只有去找在村小担任教师的本房谦世叔,他与孩子爷爷是本家,虽然不是特别亲,总归是一辈的。陈谦世家在塘堰边斜坡上往前走一二十米的地方,那里被三口水塘围住,一条小路上去。谭家英穿过塘堰小路,上了坡。三个新起的红砖瓦屋出现在眼前,最外边的是陈功世家,往里两间并排修建的分别是陈谦世和侄子陈有良的。谭家英进了谦世叔的门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事本来应该陈有和来的,叔侄好讲话一些,可陈有和怕丢脸,不肯来。
她就只有硬着头皮来了,她先找婶婶拉了几句家常,这才艰难地开口:“谦世叔还没回来呢?”
“没呢,去地里泼尿去了。”谦世屋里的婶婶耳朵不是很好,跟她说话得凑近了,提高音量才能讲清。
坐了没一会儿,太阳下山的时候,陈谦世担了一对空尿桶进了门。谭家英等他把尿桶拣拾妥当,重新站在厅堂里的时候才上前开口说道:“谦世叔,来求你点事……”。她小心翼翼地说,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
“什么事?”。陈谦世一本正经道,他平时也这样,做事一板一眼。但是,人还是谦和有礼的。
“就是我那女子。长到快九岁了,还没进学堂……”,谭家英顿了顿,“下半年开学的时候准备让她去读书。”
“这是好事。你跟有和能这样想是对的,别总想着女子要嫁出去就不给读书。往后的日子还是要读点书好。看看我们房里,一群的女子,没一个识字的。以前的也就不说了,现在国家提倡扫盲运动,女子也要上学。”陈谦世很是赞同。
“就是屋里没票子,学费拿不出来。叔叔,你看能不能帮我挽个数在你名下,过年前一定还上……”谭家英艰难地说出了这一番话。
令她没想到的是,谦世叔很爽快地答应了。开学的日子,陈谦世找到校长,说明要替陈月红担保,学费就先欠着,等年底补上。就这样,陈月红才上了这学。
陈月红此时正坐在教室的中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糙水泥地面的屋子里整整齐齐地摆了四排旧木桌椅,每个桌子上坐了两个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左右两边的粗沙石墙上一个大大的木窗户,窗户上安了一排婴儿拳头大小的木棍。教室前边是一块大黑板,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在上边讲话、发书。她是这个班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
下课铃响了,陈月红快速走出教室来到隔壁一年级一班的窗户外朝里张望。兰花和华英也来读书了,她们分在一班。其实她们两人上这学也不容易。陈华英不用说,她爸本来就答应了她的,为了女子来上学,陈友世趁着清明前的那场冰雹雨,不知给人拣了多少间屋的瓦,这才攒了学费钱。陈兰花本来是上不成这学的,她爸陈学贵觉得女子读书就是浪费票子,长大了还不是得嫁人。还不如在屋里帮着做点事实在,再说前头两个女子都没上过学堂,给她去了,那两个大女子不得怨恨吗?“干脆就都不给去”,学贵心里这样打算。可偏偏就有多事的。开学前,学堂里的白头发校长来他家说要给孩子上学的事。关他什么事!陈学贵心里气恼,但他毕竟是自己曾经的老师,面子上还是得尊敬。
“读得没什么用,您看我读了几年还不是回来作田。我两个妹妹也是读了两年,还不是跟那些没进过学堂的女子一样,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子,你说读起有什么用?”。学贵列举了一堆的人物来推脱这事。
“世界变了,往后的日子还是读了书的好。”白头发校长慢悠悠说道。“话呢我是按上边的要求带到了,送不送去也看你自己,别人强迫不得你是不是?”
等白头发老头走后,学贵越想越气:多管闲事!
但是转念一想:经过这么一折腾,再不送女子去学堂,恐怕别人要说闲话,那些人会说自己有钱舍不得给女子用一分。哎呀,这都是那老头惹的祸!
“算了,算了,就送去读个一两年。”学贵这样打算着。
陈月红在窗外踮起脚尖朝里望,兰花和华英正在座位上打闹。
“兰花,兰花……,华英……”。陈月红朝她们不停招手。
教室里的两人看到后飞快地走了出来。
“啊呀,你们老师好不好?”。华英一出来就问。
“不晓得。我们是一个女老师呢。”
“听别人说我们班的老师可严了,就是邱头大队的那个胖子老师。”
三个女孩说着话,来到长着杂草的黄泥巴操场,操场上吵吵嚷嚷的,女孩子们三五成群,有踢毽子的、有跳皮筋的。男孩们跑跑跳跳地从人群中穿来穿去。三人仔细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一栋两层的沙石木梁结构土房。南北东三面都是教室,南面一扇铁闸栏门算是学校的正门,闸栏门右边就是一年级的两个教室,闸栏左边还有一个教室,那是五年级的教室。北面和东面一排有三个教室,一条长长的七字走廊,走廊靠外边立着一排孩子腰粗的木梁。这两面的中间部位都凹进去一个口子,走进去会看见两架木楼梯旋转着上二楼,木板的楼面,走在上头咯吱咯吱响。一排过去有十来个小房间,这便是教师们办公、休息的地方。离家近的教师只是在这里批改作业,要是家里远的,就在这里住宿。长长的走廊外有木栏杆围着,栏杆上晒了两床花被子和几件衣服。
西面则是一堵长围墙,围墙上一扇小木门,这是通往公厕的后门。
一整天,所有班级都没有正式上课,每个班都在分座位、发书、选班干部。开学第二天,各班正式上课。早晨六点半的晨读时间,学堂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陈月红第一次听到普通话,接触到与田地里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感觉很新奇。
这年的农历九月初,羊山村通上了电。
在这之前,芜丰县以南的所有村庄都处于点蜡烛、烧洋油灯的原始照明状态。他们所拥有的电器可能就是手电筒了。
但是从去年春天开始,这些一到夜里就黑灯瞎火的地区,竟热热闹闹地栽起了电线杆。
从瑶田到下固,一路向南推进。田野里,大路边,山岗上,一根根“电光树”拔地而起。经过一年多的时间,电终于通到了各家各户,虽然电力微弱,总比点蜡烛、洋油灯强。有了电,人们晚上的生活丰富了不少,以前天一黑,大伙就关在屋里不出门,早早地睡了觉,最晚不过九点钟。现在大家吃了晚饭都要打把手电出去别人屋里头串串门子,要不就聚在当路的那几家的场地上话事,再不然就躲在哪个屋里打打小牌。
尤其是一些男人,有了电以后就更爱往外跑了。祠塘里夜夜有两三桌牌,它的侧面一户人家的老屋场里也开设了牌局。正称了陈有和的心意,他现在一吃过夜饭就往那几个地方去了。
谭家英呢,在陈有和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莫同人家打大的,别个精得很,只想赢你的票子。
陈有和随口说了一句:“晓得”,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谭家英不想与屋里两个女人在一块说人长短,于是常常带着两个孩子去塘堰边的庆来屋门前场地上坐。从有和屋里出来,就是一个小坡,坡下是连着的四口水塘。水是从后山流下来的山泉水。村里修了许多条暗道通往村中的水塘。
这四口水塘呈倒“七”字拐排开,形成一个塘堰。塘堰的正上方从右到左分别住着陈学山、陈学广和陈贤世三户人家。紧接着,右拐进去就是陈学高、陈学友、陈学凯三家。学山、学广、学高、学友、学凯五人是同房的族亲。
塘堰的右下方,正对着原先老樟树的地方,就是陈庆来的祖屋。他的右边,一墙之隔就是他的堂兄弟庆国、庆家两户人家。这两兄弟还是共用的一个厅堂,一人一边。他们三家和村口上的庆喜、庆庚是一族的。
与庆来三兄弟的房子一条米把宽的巷子之隔的就是陈万世的灶房。低矮的灶房依附在一栋有着高高屋顶、飞翘屋脊的沙浆鹅卵石房子的脚下。房子里住着陈万世、陈光世、陈长世三兄弟。这是他们的祖屋,有八间房,一个大厅堂。万世、谦世、光世、长世四兄弟各分得两间房,厅堂共用。原本谦世也住里边,前两年他在勺子岩脚下建了一栋红砖瓦房,就搬了出去。
在这条米把宽的巷子往里四五米远的拐角处就是学贵、学富两兄弟的屋场。虽然这两兄弟都是“学”字辈,可与学友一支却毫无关系,他们分属不同的祖宗。
在学贵、学富两兄弟的房子右边住的是敏世爸妈,再过去就是连着发仔老娘住的那一片猪牛栏。
而左边是发仔一家,发仔的房子后边紧接着就是有财、有登两兄弟的瓦房,这个房子里住了四户人家,除了有财、有登,另外还住了同房里的两户人家。同样的,这四户共用一个敞厅堂,厅堂的四个角落摆了四张八仙桌,四家人家都在一个厅堂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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