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2/2页)
“上半年的不是去贷的款吗?既然你肥料是赊的,那票子呢?票子也没见一分!”。听了这话的谭家英气得整个人都抽空了一样。
“用了……”
“用在哪里了?用了你也有个用处。用在哪个地方,你给我说说。”
“就是用了。”陈有和越说越心虚。
“那你讲用到哪里去了。”
“打牌输了……”。陈有和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出实话。那天他才从信用社出来,出门就碰到村里两个熟人,下店子的高佬和细根,两人都是来贷款买种子化肥的。三个人就一起骑了单车上了回羊山的黄土路。路上,高佬提议时间还早,要不去有发店里玩两把,他同意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手气这么背,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把刚从信用社贷的三百元钱输光了,他本来是想赢点钱去家英面前邀功的……。这下好了,本都输完了。肥料的事可咋办?他马上想到去找有良赊几包肥料,到时候跟家英说是买的,这样就能瞒过去了,只要自己日后把钱还上就行。
谭家英眼前一片黑,“你个死人!还要不要活了,一家老小,你同别人去打牌!”
想到这些,谭家英心里下了一个决心,她要出去打工赚钱。这个男人是靠不住的,她对这个男人已经绝望了。孩子还小,又没个住处,屋里连女子上学的钱都拿不出来,到明年下半年,立生又该上学……还有许许多多的烂事。
随着“噼里啪啦”鞭炮的炸响,各家开始准备吃年饭。陈福屋里的孩子们在他们爸妈的喊叫声中陆陆续续回家吃饭了。陈月红和立生不一会儿也从陈福屋里出来,陈福家要吃饭,把电视关了。姐弟俩看见自家桌上冷冷清清的,就进屋找妈妈。只见他们的妈痛苦地靠在床上。
“妈,妈……”。月红和立生连喊了几声。
“哦。回来了。”谭家英艰难地坐了起来。
“我身体不怎么舒服。饿了吧,妈妈现在去煮饭。”谭家英心想怎么样都要让孩子过个年。她起来洗了把脸,就去煮饭。月红和立生看出妈妈不高兴,立生乖巧的去灶边烧火,月红则帮妈妈洗菜。饭菜很快就好了,今天只炒了三个菜,谭家英没心思弄,时间也晚了。到了吃饭的时候,陈有和自己从外边回了来,谭家英也不再说什么,一家人默默吃完一餐简单的年饭。
等到了初二,一家人照例去了煤矿岭。煤矿岭在年前停产了,计划年后搬东西。工人也走了一些,只剩十来户在这里留守,显得有些冷清。
谭家英的娘家却还是热闹,她大弟建国从外边带回来一个傻瓜相机,正在屋侧的草坪上给家人照相。
“月红,你和立生、成辉、成光几个到坡上去拍几张。”谭建国笑着拉起四个外甥往上边有日头的地方走。在他的安排下,个头小些的立生和成辉分坐在半蹲着的成光两边,闭着眼睛,摆出一副和尚打坐的姿势;月红紧挨着立生,盘腿坐在枯黄的草地上,看着他们滑稽的表情,露出开心的笑来。她的头上是谭家英给她精心梳的两个丸子头,一边还套了一朵小红花。
“咔!咔!”随着快门键的按下,相机上留下孩子们快乐的瞬间。
“相片等哪天我到田中镇上去洗出来,你的下次来再给你。”建国笑眯眯地对姐姐说。
“好,做得。”谭家英尽量表现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这一两天,她都是扯着精神才不至于被娘家里看出有什么来。
陈有和倒没什么,他来了老丈人屋里,照样和姐夫、舅子们打牌玩乐。
正月十五这天夜里,谭家英和两个孩子坐在屋里,月红和立生坐在桌子边玩游戏。陈有和出去晃荡还没回来。在农村里,元宵前都算是过年,一大帮的老爷们在村里嚷嚷叫叫地玩乐,他现在准是又躲到哪里同别个打牌去了!
谭家英现在没有心思管这些,她同光明大队的的桂花说好明天早上四点半到新店子坐车,她们打算一起出去挣钱。每隔一天,会有一趟从东村出发,途径离羊山村一两里地的新店子的长途汽车发往一百四十公里的市汽车站。
这事她没让陈有和知道。桂花是她很早就认识的老熟人,桂花的娘屋里在离煤矿岭不远的一个小山村,那个村总共十来户人家,以前在娘家的时候两人就有交集,后来两人又先后嫁到了羊山,之后又时常会结伴回娘屋里,关系可以说很好了。桂花也是个苦命人,早两年死了男人,留下两个儿子,大的十一岁,小的八岁。她屋里也是苦得很,一个女人作田,很多事都做不了,得求别个。经过这么多事,两个女人一商量,决定由桂花牵头,同她侄子说好,跟着一起去外头挣钱。她侄子去年到过一次外头,有经验。
谭家英收拾了几套自己的衣物,就坐在床边看着什么都不晓得的孩子。她心里最舍不下的就是这两个孩子……。她就这样呆坐了点把钟,鹅山庙里传来“当当当”的撞钟声,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她打起精神,从枕头下摸出一张两元的钱捏在手里。“月红,立生……”。她用颤抖的声音轻声唤着。
两个孩子回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妈,“嗯。”
“过来,坐到床边里来。”
月红和立生乖巧地走了过去,坐在床沿上。
谭家英一只手挽一个孩子,艰难地开了口,“妈妈明天去打工,你们在家里要乖……”。她的声音都沙哑了,一行眼泪滑下脸庞,最后竟哽咽起来。
“嗯,好。”月红和立生还不知道打工的真正含义,只以为是在附近,就像去外婆家一样,一两天就回来了。他们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
“月红,你是姐姐,得照顾弟弟。立生,你要听姐姐的话……”。谭家英说不下去了。她把手里的钱塞到女子手上,叮嘱到:“这是给你们买东西吃的,想妈妈的时候就去买点零食……”
“嗯。晓得。”月红和立生还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的钱,心里竟然有点激动。
谭家英又跟孩子说了一点别的,就关了灯,带着两个孩子睡到被子里。
月红和立生很快睡着了,谭家英看着孩子们平静的睡脸,又偷偷地哭了一阵。
凌晨四点,谭家英就起身了。陈有和还没回来。她打着手电穿过一条条黑不隆冬的小巷子,慌乱的脚步声引得路边人家的狗发出几声警觉的叫声。
谭家英气喘吁吁地来到桂花屋外,桂花和她侄子,还有另外几个后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快走,怕误了车。”桂花连珠炮似的说完,一行人穿过夜色,快马加鞭往新店子赶。几人到了新店子的路口,其中一个年轻人看了看表,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分。他们一行人便蹲在路边焦急地等待着。
一束强光刺破这无边的夜色,由什马方向一路驶来,这会儿已经到了一里地远的油麻。
几个后生眼尖,看到这模模糊糊的亮光,马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一点仔细瞧了瞧,确定是班车来了,他们跑回去招呼蹲在路边的其他人,“是班车来了,快走到路边边一点,大家莫跌落东西了。”
很快,他们就坐上了去往市汽车站的班车。车子颠簸在土路上,桂花和谭家英觉得胸口闷痛,胃也恶心起来。两人昏昏沉沉了一路,车子走了近四个小时,随着长长的一声:“切——”。班车停在了市汽车站的站外。
汽车站的对面就是火车站,中间隔了一条马路。
谭家英和桂花两人几乎要昏死过去了。她们下了班车之后,拖着两条无力的腿,酿酿跄跄地跟在后生们的身后。
“快点,快点,莫误了火车!”几个后生催促着她们。
听了这话的两人心里又急了起来,她们加快了脚步,这样冷的天,身上竟然也出了汗。
好不容易进了火车站,里边已经是人山人海,比什马过年赶集的时候还要热闹的多!过了进站口以后,火车四周围了一圈像他们一样穿着土气、背着包袱的的乡下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挤在上车口,都想抢着早一步上去占个好位子。
“怎么办?不会上不到车吧?”谭家英和桂花两个女人胡思乱想起来。
还是几个后生有办法,两个身手矫健的后生从窗户口里翻进去之后就要谭家英和桂花伸手,他们在里边拉,在车外的后生则用力把她们托举起来,这样他们一行人才上了来这车。上车之后,他们像看猴把戏一样,看着车外还没上到车的人之间推推搡搡的表演。
伴随着呜呜呜的长鸣和一阵阵白烟,火车开动了。谭家英坐在靠窗的位置,呆呆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身旁同来的后生们开心地说着话,他们带着美好的希冀,憧憬着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