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2/2页)
他们只能脸也不洗,牙也不刷,直接跑去教室。由于地上积雪,早操便免了。
午饭时间,广播里传来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全体注意!全体注意!因为极端天气,学校的水管冻住了,停了水,经校领导研究决定,放假两天。即今天下午上完两节课,大家就可以回家了。明天周四、周五、周六连休三天,周日回来补课。请相互告知。”
什马中学一下沸腾了起来。学生们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开始收拾东西。宿舍里穿来穿去到走廊收衣服的,整理箱子的,收拾床铺的,乱作一团。乱中又散发出喜气。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示出喜悦的笑来。还有什么能比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回家窝着更美呢!
下午四点十五分,随着下课铃声响起,什马中学再一次沸腾起来了。学生们挎着自己的布袋子,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快步走出校门,带着一颗对家的向往的心,在到处是冰溜子的路面缓缓前进。
陈月红和美娥照样到铁栅栏下同立生、青青汇合。从什马中学出来的路上,因为频繁的踩踏,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融化的雪水在踩踏下变成了肮脏的污水,这一个个污水坑与周边雪白的积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月红一行人出了什马的镇集,走上了往羊山的那条泥巴路。
这条泥巴路此时像过年前赶集的那几天一样热闹。因为地面湿滑,平日里骑脚踏车的学生也选择走路。立生跟几个小学同学一起走在前边,月红、美娥和青青三人手挽着手跟在他们后边。
此时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白茫茫的一片。空旷的稻田,路边村庄、远处的山峦,都像铺上了一层雪白的绒布似的。洁白而美好,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冰雪世界。
路边的田地里,从白雪下边露出一点绿色出来,那是芹菜和包菜的叶子。不知何时,太阳露出了一点脸,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在一条田埂小路的岔路口,一个男学生酿酿跄跄朝不远处,处于稻田尽头的几户人家跑去,嘴里还喊着,“妈,妈,我放假了……”
当他们过了北门寨,学生就减少了一半。那一半的学生拐到路旁的岔路,各自分散,兴奋地朝自家走去。路上就只剩下羊山、梅田、河下、唐阁等四五个村的学生了。
月红和美娥、青青仍然挽着手,因为地上太滑,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住平衡。她们小心翼翼地走在开始慢慢融化的雪地上,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一跤。
就是这样小心,走在左边的青青还是差点摔一跤,她在雪地上往前栽去,脚下像装了轮子一样,直打滑,好在月红和美娥拉住她,才没有摔倒。
等青青稳稳地直起身来,美娥笑话她,“嘿嘿,摔死你,谁叫你走这么快的。后边又没人追你。”
青青嘟起她的樱桃小嘴,“哼,摔死你!”
美娥接着拿她这个大侄女开玩笑,“我才不会摔,刚刚差点摔倒的是谁呢?哈哈哈……差点摔成狗吃屎!”
青青气得撅起嘴巴。她的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惩治美娥的办法。她偷偷伸出一只脚,准备让美娥也试试溜冰的滋味……
“啊,啊呀……”
随着一声尖叫,月红、美娥、青青三人摔作一团。
前后左右的学生纷纷大笑起来。
三人也哈哈大笑着爬起来拍身上的雪,美娥去追打捣蛋的青青,青青嘻嘻哈哈地躲在月红身后,说,“谁叫你说摔死我的。”
美娥气得伸手拍打了青青两下,“那就要伸脚拦?你真是……”
“嘿嘿……”青青笑着又过来挽美娥的手。
她们三人仍然像刚才一样挽着手走。
到了羊山的村口,天渐渐黑了下来。雪白的屋顶上,一缕缕青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飘出。几个小孩在路边的墙根下打雪仗,头上围着头巾的妇女从门里探出一个头骂到,“又死去玩雪,等下又要冻得一双手通红……”
这世间最平常的烟火气啊,也是最动人的!
第五十章
没多久就是寒假了。寒假的前几天,谭家英和陈有和就从北江回来了。当然,一起回来的还有芜丰所有在外打工的人员。村里村外又变得热闹起来。
村里随处可见穿戴时髦的女子。她们虽然没有搽香抹粉,可是穿衣打扮却与村里的妇女大不相同。她们个个拉直了头发,发尾还特意处理成碎发状,上身里边一件高领毛衣,外面套一件花花绿绿的外套;下身一条肉色打底裤,外搭一条黑色超短裤或者超短裙,脚上蹬一双高跟皮靴,靴子颜色各异,以黑色居多。这是当下最流行的穿着。
不管是乡下还是城里的姑娘,女人爱美的天性不会变,只是原先在村里作田,谁也没空收拾自己。这到外边见识了一些花花世界,也激起了她们爱美的天性。原先在屋里可能不好意思这样穿,别个会笑话,现在有几个打工的不这样穿,也不怕笑话了。自己不偷不抢,又没做下什么烂事,穿件自己喜欢的衣服怎么啦?再说,她们在外边灰头土脸了一年,这身客气的行头也算是对自己辛苦一年的犒赏。
羊山村的菜市场鲜活了起来。不同以往只有一些中老年人在这里闲逛,这时候的羊山菜市场涌进了许多年轻的面孔。她(他)们成群结队地在大队门口通往菜市场的那条路面上溜达、呼朋唤友。大方而自豪地地谈论着外边的世界和生活,一种与这个封闭的小村庄完全不同的生活。
每天早饭过后,八九点钟的样子,村里到处回荡着女人们欢快的喊叫声,“去哟!去当街!”
“去哒。等住,我去梳个头发就来。”
然后就见一群一伙的女人站在大队门口的场地上等班车。村里有两趟班车跑什马、田中两个街。因为外出务工人员的返回,什马和田中的当街日也比往常更热闹拥挤。狭窄肮脏的街路上满是人,一伙伙穿戴时髦的女子、年轻的后生,站在路边谈笑风生,很是惹眼。附近村庄的人纷纷将自己屋里种的蔬菜、养的鸡鸭拿来卖。
除了女子,男士们的穿着自然也比以前客气了,不管在外边如何,回老家总得有身像样衣裳,不能像在村里种田一样随便了。再怎样也算工人了嘛,肯定不能跟村里的农民穿一样。如果不能体面一些地出现在村里,那他们辛辛苦苦一年还有什么意义呢?
除了穿着,他们还要在其他方面展示自己在外边过得还不错。比如在大队门口的两家小店子出手阔绰买零食请人吃,又或者在那里打牌,打大牌。一块几毛一局的,他们已经看不上了,都两块三块起步了。在外做牛做马一年,回到羊山就是属于他们的一场狂欢。
大队门口两家小店子的老板娘又日日笑得花枝招展起来了,财神爷们回来了,当然开心。积压了一年的酒水饮料、香烟瓜子零食等,都拿出来销卖,反正他们有的是票子。说真的,她们一年就盼着过年这一个月,就这一个月挣的票子能抵得上她们一年零打散星卖货挣的。
总之,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寒假第一天,吃中饭的时候,谭家英见女子右手肿得厉害,拿筷子都不利索,食指的指结处还开裂、淌脓血。
她皱起眉头,“啧啧,月红,你的手怎么这样了?”
陈月红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轻描淡写地说,“冻得。”
谭家英心疼道,“怎么冻得这么狠?立生又还好,没生冻疮。”
听到这里,立生抬起头说到,“你是没见她的脚,脚也肿了。之前还烂了,一瘸一拐。”
谭家英皱着的眉头更深了,“哎呦,冻这么狠!不过今年也确实冷。”
陈有和说,“个人体质,有的人容易生冻疮。”
吃了饭,陈有和仍然荡到大队那里去玩了。那里现在比开大会还热闹,男人们吃了饭都不约而同地往那里去了。大队旁边的两间小店里已经坐满了打牌和看牌的男人,大队门前的场地上也支起了两张八仙桌,两伙后生在玩炸金花,桌子旁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男人,从他们嘴里喷出的烟雾把他们笼罩在一片乌烟瘴气中,隔老远就听见他们的叫嚷声。当然,这里边百分之七八十是刚刚从外边回来的“工人”。他们兜里揣着刚结的工资,到这里放肆玩来了。这里边多少有一些演的成分,打大牌,告诉别人,我在外头混的好着呢!小牌老子看不上,要打小的,去找女人打去!
在场地的对面,厚嘴巴女人早早担了一担豆腐脑来卖。平日里她一天只做一担,到了年下这段时间,她一天要卖两担。出门务工的人回家首先就是来这里吃一碗记忆里的美食。
大队门口的场地上,络绎不绝的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过。家里的父母回来了,或许给了他们一两块钱,他们正要去附近的小店买零食呢!
看来随着人们口袋里有了余钱,新年的狂欢提前到来了。
谭家英吃过饭也出去了。桂花、夏园等几个一起打工的妇女在她门口喊,说是去下店子哪个同事屋里玩耍。谭家英就笑嘻嘻地跟她们去了。谭家英自从去北江做鞋以后,整个人变得有活力了,她认识了许多的人,有了谈得来的同伴,陈有和也没那么让她操心。最重要的是,一年到头,除了两个孩子的学费,手里还能有点余钱。总之日子比在屋里作田好过。
立生吃过饭跟金生一起出去了,月红一个人在屋里看电视。下午三点来钟,谭家英风风火火地从窗下的巷子走过,弯进了屋里。
谭家英回来后却没有在屋里立脚,她喊上月红,“月红,月红。”
陈月红正在屋里烤火,“做什么?”
“我们去田里。我刚刚打听到说用老茄子根熬水泡,对治冻疮很有效。我们去找找看,有没有哪家田里还有茄子苗。”
“好。”
陈月红起身,跟谭家英肩并肩出了门。
她们走过塘堰,塘堰边的庆来、庆国两家的女人正在门口的场地上灌香肠,见她们走下来,笑着问到,“两母女去哪里?”
谭家英笑着走过去,说,“去田里看看有没有茄子苗。女子的手脚生了冻疮,都烂了。”
庆国老婆说,“这个时节,哪来的茄子苗,早都刨了烧掉了。要是早一阵子就好了,我田里倒有,前不久才一把火点了。”
“去看看,说不定有人家没来得及烧呢。哎,你这肉好呢!肥瘦相间。”谭家英说着尖起两个手指捏了捏一根灌好的香肠。
“是好,我看也好得很。”庆来老婆边说边笑了起来。
几人又说了一点别的,谭家英打了声招呼又跟月红肩并肩往村口去了。
现在朦胧的日头正挂在三层岭的上空,冷冽的北风呼呼地肆掠着枯黄的四野。空旷的田地里,只有一两个顶勤快的庄稼人在自家地里忙活。成百上千的黑色小鸟在光秃秃的田地里上蹿下跳找食吃,一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就呼啦啦一哄而散,它们惊慌地冲到空中,停在头顶的电线上叽叽喳喳叫唤着。
港子河里浑黄的水流比平时小一些,上头依然漂着一层白沫。曾经喧闹的洗被子大会已经成为了过去式。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过了港子河,往上走一点就是垅上。谭家英先带着月红往左边的田地下去。接连看了几块田地都没有看到茄子苗,只有几垅芹菜、包菜和蒜苗。
也是,这个季节,茄子苗早就被主人烧在田里当肥料了。
母女俩有些失落地退回到了大队路上,她们准备往右边去。
正在陈月红一脚迈过大队路与右边田地的那条沟渠,下到光秃秃的稻田时,跟在她后边的谭家英一下挽起了她的胳膊……
陈月红一下僵住了,整个人不自在起来。她太久没有跟妈妈有这样亲密的动作了……一年到头,即使话也说不了几句。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妈妈,妈妈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温柔、美丽。一股暖流涌过她的心田,她觉得连寒风也变得有温度了。
走过一片光秃秃的稻田,她们终于在一个斜坡处的田埂下找到一堆干枝。干枝就堆放在田梗的一角。
谭家英兴奋地说,“这里说不定有。”
母女俩在里边翻找了一通,终于翻出了三株叶子掉光的茄子苗。她们像发现宝贝似的,将这三株茄子枯枝抽出来,然后就往回走。
走到塘堰边时,庆来老婆刚刚灌完香肠,正在收拾。
“啊呀,还真被你找到了。”庆来老婆说到。
“刚好有一家还没烧。”谭家英笑着说。
回到家,谭家英立马就烧火煎起了茄子根水。这天晚上,陈月红泡上了茄子水。谭家英连着煎了一个礼拜的茄子水,最后没有根了,就煮枝干。陈月红泡了一个礼拜的茄子水后,手脚的冻疮竟然真的慢慢有了好转,冻疮处在结痂、变黑,最后转为同周围正常的皮肤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