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当世不知后世当谢 (第2/2页)
那人缓缓抬眸,打量了他一阵,眼神有些怪异,随后指了个方向,不疾不徐地道:“往古镇的北边去,一路走再问吧。”
刹那间,山河眼泪滚落了下来。
后来,他也到了西护之地,打听背鼓少年的下落,可是无果,便在西护看了十年的海棠花开花谢。
一老者瘸着腿来到树下,看他的神情好似曾经的少年,便也无意间说起,曾经也有如斯一般的人,出神地看着花谢,只是背着个大鼓,甚为奇怪,还向他打听了上幽城的下落。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背鼓之人去了上幽城,但已然时隔了十几年。
朝然再去千灯古镇,漫天灯笼冉冉升起,当年山河的一个无心之举,却让千灯古镇从此有了“明光照暗夜,千灯祭冥神”的节日。
可惜,如此普天同庆的日子,他不能和谁并肩同看,只好独自提灯往北走。
脚下的路都是当时驱百邪走过的,如今并非千灯会,所以路上不见行人,更别提还会有人见着背鼓的他了。
上幽城有虫害之灾,庄稼颗粒无收,城民生活苦不堪言。
本以为修了墙,便可以挡灾,不曾想,那些飞虫远道而来,只在墙上栖息片刻,或攀墙而上,仍旧席卷整个上幽城。
朝然看着城中那些食不果腹的老少,悲从心起,便询问城主何在,他或许可助驱除虫害。
小童看他背鼓奇怪的模样,不敢靠近,老人叹息摇头道:
“城主活不下去,弃城而逃了,也别献计了,此前说修筑城墙有用,结果耗费诸多人力物力,也不见起效,反而让人更加活不下去了。”
“有用,只是少了件东西。”朝然扫了一眼青灰砖砌成的高大城墙,合指闭目凝神,念动咒诀。
一瞬之间,墙根下升起了密密麻麻的符咒,金光熠熠,高达十数丈。
城民们看傻了眼,那老人拉长了脖子,将皱皮都拉平了,好似看到了神明降世般。
“爷爷,金光!”那小童跳了出来,稚嫩的声音喊着激动的话。
朝然道:“你们可安心去种地,来年不会有虫害了,它们进不来。”
“这、这是……”老人张口结舌,惶然的目光扫视着城墙和朝然。
朝然指了城墙旁的一个位置,道:“但你们需要在此,修筑一座城隍庙,诚心供奉城隍神,城隍神可保一方农事顺利,秋有丰收。”
“城隍庙?我们……”老者茫然地看着这个了不起的少年。
朝然手指蓄劲,在一处墙上刻下了一座庙宇般结构建筑的图形,道:
“依此建造,越快越好。一年后墙上的符咒会失效,到时,你们可在城外墙涂胶,飞虫粘上,再一把火烧了便是。”
老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朝然走出了两步,回头又在墙上刻下了一首祭辞,道:“每逢祭祀城隍神时,需念祭辞,民众之意才能顺利传达给城隍神。”
在老人的怔愣中,朝然才走出去没几步,脚步一顿,又回头道:
“日后若有人来寻背鼓之人,请告诉他,待民众皆锦衣玉带、生活富足,背鼓之人自会出现,不必四处追寻。”
语罢往东而去。
是啊,上幽城十六载,山河便是被这一句话误导的,使他穷尽智慧,打通了周遭几城与上幽城的生意往来渠道,带领着城民发家致富……
他盯着朝天歌看,眼神火辣辣的,又夹带着一抹心疼,这人当时到底是如何想的,才会说出那般话来。
朝天歌始终没有抬眸,山河抿了抿嘴,忍住不说话了,继续看。
之后,朝然又去了一趟雁南归城,彼时他的身体已近极限,背着鼓匆匆一过雁南归,前往临台地。
难怪山河到了雁南归,就打听不到消息了,原来他是走了偏僻之道,身体撑不住了么?寿数将近了么?
他一言不吭地望着朝天歌,这个人为了他到底有多用心良苦,他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若不是当年无意听到一对老夫妻说起倦鸟归林一事,他也不会回到故土,也不会再次得到消息。
谁知朝然上了乱子草山丘,替他拔了坟头草。
山河的坟已填平,依旧是那么荒凉。
他摸了摸碑文上的字,嘴唇轻启,似有话说,但毕竟山河不在坟中,想对其说的话也不知该说给谁听。
他转身对着山河父母的合葬之坟三磕头后,转而去了尸山乱葬岗。
山河目光看得紧,那可是从无人穿行的尸山乱葬岗。
谁知,画面又是一转而过。
“朝天歌……”山河噙泪咬着牙,“我可以不看尸山乱葬岗,但那南陵城的,我就一定要看!”毕竟那赤血十里道,也曾在他梦中出现过。
朝天歌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松开了。
铜镜中的画面,跳到了南陵城那条赤血十里道上,彼时尚未命名,行人往来甚为热闹,即便已近黄昏。
忽而一阵风吹来,貌似带着浓重刺鼻的气味,行人纷纷捂住口鼻,怨声载道。
恍以为会是一阵风吹过罢了,奈何臭味愈来愈浓重,只得纷纷逃离回去关门闭户,连逛街的兴致都没了。
人们虽已关门闭户,却也好奇是怎么回事,不禁小开缝隙窥着。
一阵叮咚风铎声响,只见一背鼓少年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地缓步走来。
山河的心被狠狠掐了一把,他背着的大鼓完好无损,可他却满身是数不清的刮伤,鞋也不裹脚,以致血肉模糊,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红脚印。
嘭嘭嘭!
沿街住户打开的缝隙一瞬全关上了。
朝然一路走来,对他人异样的眼光与惊恐厌恶的态度,他领教了不少,却都无动于衷,踉跄又固执地向前走着,走一步就顿一下……
为着心爱的姑娘么?南陵人的传说。
山河松了牙关,泪如雨下。
朝天歌低垂着头,背后的手微微动了下,画面跳转,过了那漫长的十里道,也跳过了鹿无之地惊险的一幕幕。
到了一处山岗,眼前是茫茫一片山林,朝然已然撑不住了。
一束晨光打在身上,照得他瘦弱的身形微微晃了晃。
他长长呼出了口气,跪倒下来,眼神空洞得不容一物……
朝然终究是背鼓回到了爹娘的故乡,魂归了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