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爱屋及乌生死不负2 (第2/2页)
“山河十八岁那年,城中来了个神算子,人称‘三百钱’,机缘巧合下,他算出了山河的命途……”
朝然眸光微微晃动,曲思满接了口道:
“他说我们阿谷……有不死身,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
朝然闻言一怔,神色一僵,发抖的手悄悄背过身后。
山北寻道:“不论真假,此事定不能被他人得知,可还是走漏了风声。之后,城中的大世家上门皆求证此事,更有甚者要一试真假,我们无计可施,只好以经商西行避难,可不曾想,他们竟然一路追踪,扰得我们不得安宁……”
“为了阿谷,我们只好行了下策,但阿谷从头到尾都不知此事。”
曲思满目中闪烁的是护子的坚定决心。
“他们枉顾世交之情,我们也只好刀剑相约。”
朝然目光凝处,好似看到了他们无奈却无悔的抉择。
“架不住他们穷追猛打,只好弃了所修之道,痛下杀手了……”
“所有人?”
“不,他们家人无辜的,命人送走了,并让他们从此隐姓埋名,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但这一切……”朝然想说,这一切或许源于一个子虚乌有的“算命”,可事实证明,往后山河的确变成如此,所以他止语了。
“这一切终会得什么下场,我们又岂会不知?”
所以……自戕谢罪?!
朝然脑袋嗡鸣,只觉心颤得厉害,可终是没勇气说明真相——
山家的一切不幸,都因他而起……
也没仔细听他们后面说了什么,他内心挣扎半晌,忽道:“我要让你们离开此地!”
不加迟疑也不容置疑!
“离开?!”二人异口同声,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躲着恶鬼们的追杀,从未听闻能逃出鬼渊的鬼魂,鬼渊可是万劫不复之地,无有先例。
而朝然却常听鬼魂们交谈时提及,鬼渊深处有一出口,但无鬼魂出得去,那是冥道控制的,谁都触及不到。
“是。虽难,但可一试。”朝然笃定道,他要弥补欠他们一家的,不论是否难于登天,他都要去试。
“可我们犯下的罪孽……”
曲思满犹疑了,朝然却道:“六十余载的暗无天日,够了。”
的确够了。
他们在鬼渊深处厮杀了一个月,终于来到了在一个四壁绘满符咒的大洞窟,里头有一束微光投入,在抓来的小鬼口中问出,此地便是那触及不到的出口。
至此他们才终于明白,为何没有鬼魂能出得了,只因洞壁上所绘全是驱鬼咒,但凡鬼怪靠近都难受,加之洞顶的光实在太高,没有灵力傍身,是上不去的。
夫妇俩不敢靠近洞,而朝然却能进出无碍,驱鬼咒竟然对他毫无作用?
“你到底是……”山北寻终于想问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朝然微低首,坦言道:“我不是鬼怪,是被师父剥离出来的……执念。”
他抿唇,并无告知是何执念。
他们闻言一愣,曲思满迷惑地望了眼山北寻,山北寻知道但凡一物太过极致,在幽冥处皆可化出“象”来,即形状、样子,若成人形,还能进而生出“相”来,即容貌。
曲思满心里不是滋味,到底是何执念才能成此“相”来呢?
朝然没与他们过多纠结此问题,指着里头的驱鬼符咒,道:“要从此出去,必须毁掉壁上的符咒,要劳烦二位在此等候了。”
语罢他闪身进入了洞中。
只听得阵阵刀锋锐啸声,好似刀尖划过石壁,声音密集得让他们承受不住。
山北寻捂住曲思满双耳,躲在一侧。
末了,朝然跳出来,道:“可以进去了。”
待进洞中一瞧,不由惊呆了,满洞的符咒竟然都被刀痕划破了,那是刀的锐利煞气,在壁上化出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刀痕。
怔愣的同时,也惊叹于朝然的技法与毅力。
洞顶投下的那道久违的光,好似希望正向他们招手。
就在这时,洞口蜂拥涌进一批鬼魂,争先恐后地将他们逼到了角落里。
想来这群鬼魂伺机已久了,好不容易能进此洞,却怎么也上不去洞顶,一靠近就被压下来了。
角落里的三个见此一幕,面面相觑,看来真没那么容易。
出不去鬼渊的鬼魂们变得异常暴戾,甚至相互撕咬,自相残杀,不忍一睹。
而他们即使在逼仄的角落,也成为了攻击的对象,朝然持刀在前,山北寻也加入其中,将曲思满护在身后。
但随着涌进来的鬼魂数量激增,他们应接不暇。
朝然一闪身进鬼魂中,便没完没了,愈杀愈兴奋。
三涂的煞气愈来愈重,沉得竟能生出鞘来了。
他双目才瞟过一眼刀鞘,整个人都似被点燃了般,愈发的勇,愈发的狂。
而山北寻虽被恶鬼追杀,却在纠缠中看到了洞窟的变化。
只要是死于三涂下的鬼魂,下一刻就都在洞中成了形,全垒在了一起。
山北寻一脸震慑,大喊一声:“朝然!”
朝然身形一滞,猛然回头,又听他叫道:“垒尸!”
顺着他目光看去,洞窟中那道光下,果然垒了一堆尸,他当下还不明了,直到又垒了几具尸后,他才幡然醒悟。
这是冥道的规则!
是成就鬼刃,还是成全他们?
但这显然是一条“恶贯满盈”的血路!
依此情形,或许只有垒成尸山方能到顶。
不论是何路,即便是罪恶滔天,到此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神色一敛,戾气拢在双目中,好似与其对上一眼,都不自觉浑身颤抖。
他才将三涂拔出鞘,刀中那股子煞气浓烈似焰,如火如荼,横行之处,鬼渊众生无可幸免!
此时此刻的他心性狠戾犹如厉鬼,纵然鬼渊中恶鬼集聚,但都慑于他手中的刀,更慑于那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持刀者。
于是乎,在洞里的疯狂往外逃,在洞外的拼命往里挤,逃窜间都祭了刀。
看着他那疯狂的厮杀与越来越高的尸山,夫妇俩皆惊愕失色。
朝然回眸一看,那方已成一座高高尸山,眼见的将要及顶,他转身守在底下,不让恶鬼趁机攀爬,冲着夫妇俩大喊:“快上去!”
山北寻旋即拉上曲思满登尸山,岂料后头的看他们要上去,登时穷追猛打,拉扯着山北寻的脚不放,甚至是啃咬掉了块肉。
山北寻忍痛攀山,将曲思满推上去后,自己又滚落了下来。
曲思满大骇,正要下去拉,朝然闪身到了山北寻跟前,扶起他就往山上奔。
后面继而涌上来一堆。
朝然顺利将山北寻带上山,就又下半山阻拦。
这时,涌动的恶鬼中混进来了噬魂鬼,两波鬼魂厮杀了起来,淹没当中的,竟有一声声婴儿的啼哭声。
曲思满一惊,目光搜索中,乍然发现山下一片黑漆漆中,一个婴孩着实醒目。
之所以醒目,是因被一只大手高高托举着,而那大手似乎也快撑不住了,缓缓下沉。
“孩子?!”曲思满大喊,惊得跪坐了下来,那孩子还那么小啊,为何会到鬼渊深处来啊?
朝然霍然转身,几丈外的噬魂堆中,确有一婴孩,啼哭不止。
他目光一凝,当即将三涂甩出,唰唰唰!
三涂一扫而过,荡清了一波噬魂鬼,与此同时,他从那鬼手中抱下了婴孩,接过三涂,再回身,好似那鬼手已淹没在鬼群中了。
朝然将那婴孩抱在手中,奔上了山。
奇怪的是,那婴孩竟然不哭了,还把玩着他的头发,两只清澈的大眼直勾勾看着他,不停往他胸膛处钻,惹得他一阵不知所措。
朝然急急忙将孩子交给满脸散发着母爱之光的曲思满,自己背上山北寻,出了洞。
神鬼大门一道火光透出,震慑了幽冥众生。
早听闻鬼渊深处十万鬼魂祭刀一事,幽冥众生此前还庆幸有鬼渊困住那极恶之煞,如今被他破出,还不惊飞了魂,赶紧四处逃窜,一时之间鬼哭狼嚎。
幽冥如此动荡,阴差鬼兵自然上前围堵,但出了鬼渊,灵力恢复的他更是所向披靡,一袭红衣一把弯刀匕首,所过之处,惊魂一片。
但凡阻挠的,都在三涂鬼刃下魂飞魄散,连三途河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解决了眼前的阻碍,朝然走到他们面前,却不见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呢?”他问道。
曲思满有些失落地道:“被那鬼手抱走了。”
原来鬼手也出了鬼渊。
朝然顿了顿,道:“我代哥哥送你们一程。”
说话间他已蹲下,将山北寻背起。
他一身红衣在彼岸花开满的路上,犹似鬼魅。
起初还有彼岸花试图阻挠,他竖指念一个火诀,将道上的花都烧了个精光。
想他如此广开杀路,身上戾气太重,怕会因此遭遇不测,夫妇俩不禁忧心忡忡。
朝然似乎也知道他们担心何事,便道:“不必担心,冥道既有此规则,便不会出尔反尔。”
三途河畔逃不掉的鬼怪,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抬头,不敢冲撞,更不敢阻挠,却只见一角红衣从火光中出来,一路前往叹息桥。
朝然凝目远眺桥对面那直直向上的小径,道:“过了这座桥,便可以投生了。”
山北寻道:“有劳放我下来吧,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将他放下,山北寻抱拳拱手道:“大恩大德,唯有来世再报了!”
“哥哥救我,我救你们,应当的。”
曲思满莞尔,将面具拿出,道:“这是他送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朝然接过面具那瞬湿了眼眶,曲思满眼泪也滑落下来,抱住了他。
他一怔,呆呆立在原地,心间却很满。
目送他们过桥,朝然未跟上去,只是站在桥边不动。
“你不走么?”曲思满讶然询问。
“我还有事未了,待了了,再走。”
山北寻满心感激,难以言喻,只好道:“若有缘,来生再会!”
他们过了桥,向朝然不舍地招了招手,朝然作了个深揖告别。
“这孩子真好。”曲思满不舍一叹。
“是啊。”山北寻念起了山河,柔和的目光转向她,“来生我还寻你,你还嫁我么?”
“我嫁你,你还能对我这般好么?”曲思满抿嘴一笑。
“今生亏待你的,你得许我来生,我才有机会补偿……”
朝然怅惘凝视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如窥探着自己内心的幽深,嘴唇轻启,没道出声来,转身就往幽暗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