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茶玉佩 (第2/2页)
纵已位处淑女,即将被册嫔御,终究铁板未钉,身份地位不及有资历的教引姑姑,是而在场众人各个皆安分守己,唯恐被人挑出刺来,叫外宫姑姑知道了撂牌子。
我一壁打量,心下一壁思索着:
去岁,皇帝于四郊新建地坛、日坛、月坛,将天坛由敬万神改为只敬天神,令整个京都被放置于一幅八卦图之中——南侧为天属干卦,北侧为地属坤卦,东侧为日属离卦,西侧为月属坎卦。继而严革贪赃枉法,勘查皇庄和勋戚庄园,还地于民,鼓励耕织,重新整顿赋役,赈济灾荒,减轻租银,体恤民情,治理水灾,汰除军校匠役十万余人;整顿军队团营,守兵东南,征剿东项倭寇,清除外患,整顿边防,惹来万民爱戴,众人拍手敬仰。
我心下不由得好奇:该是何等一位男子,会有如此的魄力与贤明?
思绪倏尔转回那炎热的六月:秀女大典举行前,先由户部奏报。皇帝允准后,立即行文二十六州衙门,由二十六州各级官员逐层将适龄女子花名册呈报上来,至二十六州衙门汇总。最后户部上报,皇帝决定选阅日期。纵有因病、残、陋而不能入选者,亦须逐层具报、申明理由,由各级官员咨行户部,待户部奏明,获允准后方可免应选义务,自行婚嫁。
各州秀女以骡车送至京都。马车遥遥、颠沛一路,叫人难耐其苦。
因众多秀女家世不一,官宦人家尚有车辆,而兵丁之家只能雇车乘坐,故经中宫谏言,皇帝听允:“引看女子,无论大小官员、兵丁女子,皆以户部库银一两作赏银,为雇车之需。”
秀女抵达京都后,于入宫应选前日,乘骡车入外宫,并由内侍以极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每位秀女,观其容貌,听其嗓音,发、耳、额、眉、目、鼻、口、颔、肩、背、腿、脚,凡一处不顺眼耳,当即发送回家。
再论撂牌,若研习礼仪之时举止不当,教引姑姑可将其撂牌,此为首道撂牌。次道便系选秀之时,未被皇帝选中者,则撂牌。御殿中,除被抄家罪臣女眷、自愿入宫者,只余撂牌之女充作内御。若以内御之身得幸受宠,必经从九品‘御女’位方得晋升。来日晋封虽无限定,到底失了底气。毅帝朝虽有内御宠冠御殿,亦不过惨淡收场。
忽而叮咚一声,玉石类配饰掉落在地,于寂静无声的正殿之内,清晰回响,醒耳入脑。
何人竟如此莽撞?我微微蹙眉,甚是惊讶。
与袅舞对视一眼,循声望去,目光尽头系一身着玉色轻纱装的淑女:玉容淡扫嫦娥眉,舒徐绵渺,如微凉月色,颇具美态,身量高挑而纤细,窈窕似柳枝飞燕,亦有端庄之貌,雅姿清容,人中浅坦。
此刻,她低头不语,脸色万分紫涨,双手揪着宽大的玉色衣袖,举止涩缩躲隐,不敢轻举妄动。目光所及,此女脚边躺着一枚白玉佩,似一捧春雪流出溪涧,缓入心田。
“清歌,咱们千万别趟这浑水,若被教引姑姑知晓,只怕——”袅舞瞥我一眼,见我神色微动,忙握住手,小声叮咛道。
低眉思忖片刻,对袅舞盈然一笑,我不顾阻拦,挣脱开来,慭慭然携起芽黄色连缀银丝轻纱裙走去,施施然伏身捡起玉佩,触手颇温润,盈盈然呈到她面前,轻轻然微微一笑,“姐姐,你的玉佩掉了。”
手中玉佩雕以山茶样,白玉润腻,映射着自窗棂外投入的皎皎日光,哗哗流出银丝细线,分外晶雪泛波,做工巧致,若非富贵人家所有,亦出自尊华之族。
此女惊慌之下,原本早早低头、埋首胸前,此刻闻言,径直抬头,惊讶地瞅我一眼,随即怯怯低下长睫,颤颤伸手,小心接过,语气轻噫怯涩,听来分外娇羞,“多,多谢姐姐。”默默收下后,便挂在腰侧,双手微颤地拉着碧绿色银线绣山茶披帛轻绞,似一条纠结的线团,万般纠缠,面容胆怯。
我看着她唇形变化方明白些许意思。
“此物看似非同寻常,不知姐姐自何处得来?”我停驻不动,笑吟吟好奇道,欲打破僵局。
“玉佩乃入宫前,我娘亲赠。”她蚊噫道,如藕丝绵连,声线粘粘如春日黄莺,连带着玉色轻纱裙亦分外羞涩可人。
须臾,她想起什么似的,自腰间银线蜀绣山茶花淡蓝色荷包中取出随身的一枚小小璎珞,绯红着脸,埋首递上,细声道:“若姐姐不嫌弃,这枚璎珞便算是我赠予姐姐的谢礼,还望姐姐笑纳。”声喉依旧细小如溪涧流水,潺潺涓涓,惹来不尽春光惬意。
“怎会,姐姐好意,妹妹怎敢不收。”
微微一愣,我随即微笑,大方接下,凝神细瞧:璎珞银白,双璧照水之景下浮现曲折山茶影态,凝云之象中汇集幽然山茶之气,亦有‘松下轻烟晓日碧,竹边微雪佳月青’之幻华意境——此女必定出身不凡,家世显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