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2/2页)
看着他,锦瑟心底涌起微酸的温柔和满满的情感。
大家都叫她馆长,几乎没人记得她的名字。她年纪尚轻就在这个图书馆,就这样过了半生。
终生未婚,却不是因为让所属都城看上。而是她的心底住着一抹无法磨灭的影子,一年年、一月月的等待着,等待那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异族。
只是一回眸,却成了她的一生一世。
她曾经想过,这样的等待和情愫是否都为虚妄…但她发现,除了等待下去,其它都不想要。
于是她等了。等过了芳华最盛的青春,等过了最好和最坏的年头,等到一切褪尽,仅留余芬,而年近半百。
等到没人记得她的名字,她自己也几乎遗忘。
直到那一天,他走进图书馆,注视着她。她收藏紧密的情愫才在那刹那间怒放,像是缄默的锦瑟被拨了那样猛烈的一弦,余韵绕梁不绝。
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多少夜里的自伤和自疑,都在此时此刻得到了弥补。即使她的余生已过大半,即使她已经衰老。但她的内心依旧是那个铭刻深影的少女,从来没有改变过。
那名唤殷尘的飞头蛮异族,就这样留在她的身边。用一种奇异的耐性对待她,像是透过衰颓的肉体看到她的灵魂似的。
能够听到他亲口喊着自己的名字,能够得到他的承诺,她觉得,此生已然圆满,别无所求。
所以,当都城天女骤然取走她的生命,并且将魂魄拖出来时,她没有抗拒。或许是因为,她在生命最丰美的时刻死去,说不定才能真正凝固这丰美的一刻。
但她的思念这样的深,以致于她无法忘记殷尘。即使是死亡,即使是转生成胎儿,她依旧不能忘怀。
所以蜷缩在羊水中,她就开始哭泣,并且哭得极哀。
抱着她冰冷的尸体,殷尘好一会儿都无法感受到任何情绪。
太突兀了。
前一刻她还笑语嫣然,下一刻,她已经倒下,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他不能明白。
的确,人类的生命短暂而脆弱,许多微小的疾病和灾害都能让他们死亡…但不该是锦瑟。
她一直很健康,并且还是重庆都城的管理者。能够杀死她的只有无法抵抗的衰老…或者是都城的意志。
她的时间未到,这是为什么?
怀里的女人渐渐冰冷僵硬,千百年来,他头回如此混乱。
「…魔性天女,为什么?」他轻轻的问。
但都城不语,像是强忍住巨大的痛苦,回应他的只有阵痛般的缄默。
身为拥有若干神性的飞头蛮,殷尘知道,有种极度险恶的阴霾铺天盖地的,在遥远的未来虎视眈眈。但他更不了解,为什么在这样艰困的时刻,都城却强行收割了管理者的生命。
「…我说过,我会去找你。」他将锦瑟开始腐坏的尸身埋在图书馆的后院,喃喃的说,「你等我了一生,现在换我去找你。人类拥有不灭的精魂…我会找到你。」
他起身,再也没有回顾的,走入茫茫人海。
活过漫长岁月的他,曾经以为他知道折磨和痛苦是什么。曾经以为,他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寂寞和度日如年。
但这段寻找的岁月中,他才了解,他对痛苦的了解太浅薄。
不过是一年的光景,他的头发已经全数为银,焦虑和苦痛几乎将他的灵魂烧成余烬。
冷漠的他不断的向都城祈求,但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就这样煎熬的、孤独的在都城范围内寻找,就像是锦瑟漫长而没有希望的等待,都浓缩在这一年彻底反馈。
直到锦瑟的忌日,魔性天女终于看了他一眼,这位性情暴烈的天女,飘着火焰似的长发,指向都城西南方。他极目而望,看到了重新出生了几个月的锦瑟。
他所有的痛苦,这才获得痊愈的希望。
泽峻和殷梓在重庆住了一段日子。这段旅程虽然是透过殷梓的微尘,但她依旧娇脆,耗了太多精神,需要休养。
虽然馆长妈妈变成了小锦瑟,但泽峻和殷梓实在经历了太多风霜,很快就适应了。说不定他们对于外貌根本就不挂怀。
他们很平静的接受了锦瑟的照料和温爱,不管她外表不过是个小女孩。
殷尘的家在重庆的郊外,一个小小的山谷,种满了竹林。后来殷梓才发现,即使转生,魔性天女还是顽固的选择锦瑟当管理者。山谷内的竹林,充满了不明的呼吸。
整个图书馆的人魂妖魄,几乎都转来这个竹林。这是另一种形态了,迥异于列姑射都城。
「其实基础原理是一样的。」锦瑟淡淡的说,「舒祈开档案夹,我是用竹节。每个竹节自成一个世界…我们都是少有的、拥有役鬼天赋的管理者。」
泽峻咽了口口水。讲白点,舒祈好歹把鬼魂都装在计算机里,眼不见为净。他们现在可是被一大群鬼包围着,还飘着竹叶的沙沙声。
锦瑟一直温柔的照顾他们,直到他们要返回中都。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稚嫩的脸孔满是忧郁。
「剩下二十年。」她静静的说,「天帝就只能活这么久了。到时候…」她短促的笑了一下,「这是片很大的陆块,不像列姑射遗址那么简单。我还能保住多少,我也不知道。但魔性天女决意牺牲,我也不会逃避。」
低下头,她的泪在眼底打转,唇角却是了悟的笑意。殷尘还不知道她的决定,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魔性天女暴虐的取走她的魂魄又转生。
每个都市的个性不同,北都天女慵懒而放荡,她的天女却性格坚决暴躁。所以北都天女停住舒祈的时间,她的天女却硬扔掉她的旧躯壳。
但不管是哪个城市的天女精魄,都有相同的愿望和决定,而她们这些管理者与城市精魄一体同心。
「我将伴随天女,自沉这个陆块的根柢…希望可以保住屋脊。」她平静的说。
殷尘飞快的看她一眼,却没有作声。他知道了,早就知道了。锦瑟苦涩的想。这次就算他想追来,也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