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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云昇凝神静气,将最后一味药的炮制火候细细交代完毕,方才搁下那支狼毫笔。
墨迹在宣纸上缓缓洇开,宛如他此刻难以言说的心境。室内弥漫着苦冽的药香,混杂着银炭在兽耳铜炉中燃烧时散出的淡淡松木气息。崔元徵闺房内,锦帐低垂,绣帷半掩,榻上昏沉睡去的崔元徵,在男人一番诊疗下,苍白到血色全无的脸上终于慢慢染了星点微薄暖意。
“此方共十三味,君臣佐使各有章法。”文云昇转向侍立一旁的袖春与绘夏,声音平稳低沉,如古琴余韵,“尤其是这几日,肝气最易郁结。待元徵醒转,切记莫要急于进膳。需得先服下这碗舒肝解郁饮,候上两个时辰,待药力化开,再进些清淡粥糜。”
绘夏接过药方,指尖微颤,却仍强自镇定地应了声“是”。她和袖春自六年前文云昇初次踏入崔家起,便一直随侍在崔元徵左右,对这繁复的医理药性早已谙熟于心。偌大一个崔府,即便是身为母亲的苑文俪,在照料女儿病症的细微处,怕也不及她二人了解其中关窍。
文云昇目光掠过她们担忧的面庞,望向门外那道依旧挺直的背影。
苑文俪披着玄色织金斗篷,双手交迭端坐于廊下,寒风卷着零星雪沫拂过她的鬓角,她却恍若未觉,只怔怔望着庭中那株枯瘦的梅树出神。
文云昇心中微微一叹,重新提笔,就着未干的墨,另起一行,笔走龙蛇间,又是一张方子成形。
“绘夏,”他将药方递过,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一剂,是开给夫人的。方中小柴胡,必得选用宁德宣家所出,其药性最为醇和,莫要以他处之品替代。”
绘夏会意,郑重接过:“婢子记下了,文大夫。”
“去安排煎药吧。此处人多气浊,于病体无益。袖春,你带人将室内整理妥当后,便莫要再放闲杂人等进来搅扰了。”
“是,文大夫。”两个丫鬟齐声应道,步履轻捷却又异常稳重地分头行事。
文云昇微微颔首,这才背起那只磨得边角发亮的旧药箱,缓步踏出房门。槛外寒气扑面,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苑文俪早已起身,在管家崔午与贴身侍女梅意的搀扶下迎了上来。她唇瓣翕动,急切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显然已在门外将方才的医嘱听得清清楚楚。她深知,文云昇此次带回的,绝不仅仅是眼前这一张新药方那般简单。
然而,未等她发出一个音节,文云昇却抢先一步,极为刻意地偏过头,掩口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眉眼间堆满了旅途的疲惫。
“殿下,”他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沙哑,拱手施了一礼,语气里竟带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惫懒,“晚生这一路车马劳顿,实在是饥渴交迫,五脏庙早已鸣鼓告急。还望殿下垂怜,赏口饭吃,莫要让文某成了饿殍,那可就无人为元徵诊治了。”
“噗——”一声极轻的笑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苑文俪紧绷了三日的心弦,竟被这插科打诨般的话语奇异地揉松了些许。望着眼前这个年纪尚比自己小上两岁就自称“老家伙”的男子,她又是好气又是无奈,可目光触及他眼下那两团浓重的青黑与下颌新冒出的杂乱胡茬,心中便只剩下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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