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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作者:曲渚眠) 第73节 (第2/2页)

却见翠禽从外头来手上持着一盏小灯惴惴不安道:“陛下,这殿内太暗了,还是到偏殿去写吧。”

陆慎对林容忍让可不代表对旁人也是这般好脾气闻言只沉着脸去瞧翠禽。虽什么话都没说,但帝王之怒,叫翠禽吓得立刻跪下,道:“陛下,娘娘说亮着灯她睡不着,请您去书房里。”

这话一出来那股凌厉的威压便立刻收了回来,极干巴巴地道了一句:“喔,知道了。”

说是说知道了,却也没有立刻起身出去的打算只挥了挥手,命翠禽退下又吹灭了那灯,屋内立时一片寂静漆黑,只窗外透过少许凉凉的月色来。

陆慎抬头往床帐处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卧影映在芝兰暗纹的轻罗软帐上。他怔怔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里面一声咳嗽,那帐中伸出一只雪腕来。

他立刻起身,倒了茶水默默端过去,坐在床沿上。

林容接过茶盅,饮了一盏,忽见那人影顺势坐在床沿上,又倒了一杯递过来:“还要么?”

林容先前见灯灭了,还以为陆慎早已经出去了,本以为端茶来的是翠禽,此时听他说话,这才发现是陆慎,却也淡淡瞥他一眼,并不同他说话。

陆慎只得默默坐在那里,叫晾了好一会儿,这才听见林容问他:“写完了?”

陆慎默了默,语气飘忽:“写了半页,你说灯太亮了睡不着,便灭灯了……”

林容嗯一声,从床内的小屉子内取出火折子,点燃那盏小小的三寸大小琉璃灯,帐内顿时出现一小片昏黄的光晕。

她慢条斯理将那盏琉璃灯盖上,两人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暖色来,那语气倒十分平静:“那你现在预备怎么办?将我一辈子囚在这宫殿里?倘若我还是不愿意的话,就日日喂我安神药,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直到磨到我没有心气,完完全全诚服于你?或者,哪一日你厌烦了,就打发我到冷宫里度过下半辈子?”

这话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仿佛在说什么不相干的旁人的事,毫无起伏,既无怨怼也无叹息,却仿佛冬日屋檐下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又凉又痛。那痛不是一种形容,是实实在在的痛。

陆慎捂着胸口,免不得灰心,好一会儿才讷讷回道:“舍不得。我不想叫你走,也不想叫你难受。”

林容淡淡道:“那可就难了,你带给我的痛苦远大于欢愉,我现在能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已经是忍耐颇多了。”

陆慎执拗地问:“那也不是还有欢愉的时候吗?”

林容点头,她并不避讳自己的内心,道:“是,是有欢愉的时候。虽然我很想否认,也并不知道从何而起,我待你,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可那一点点欢愉、情愫就像清晨的露水……”

她摇摇头又换了个比喻:“像荆棘丛里藏着的一朵小碎花,想要闻得那一点点花香,得先躺过那片荆棘丛,把自己刺得遍体鳞伤。更重要的是,那片荆棘丛外面就有一大片烂漫的山花,有许多叫我欢愉的事。你说我们蹉跎了四年,其实也不是,在民间,虽然吃了不少苦,也清贫些,但我的确是更开心一些的。”

陆慎默然,问她:“把刺剃干净,也不行么?”

林容垂头不说话,良久问:“这话你自己信吗?”说罢又微微叹息:“其实说起来,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好或不好,改或不改,我终究是不喜欢这里,只想离这个世界远一点,僻静的小山村,少与外人往来,是最适合不过的。”

陆慎也不说话,显然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默默半晌:“要是能重来就好了,一步错步步错。”

林容听见这句话,反轻轻笑了一声,伸出一只手去拨弄床边挂着的五蝠宫穗,悠悠道:“要是能重来……要是能重来,我一定不在大雨天赶路,晚几天回去,也就不会……”

也就不会因公殉职,也就不会来这里,她无数次梦见自己从那辆车上下来,无数次梦见自己安全地到达目的地,无数次梦见自己坐在办公室里手忙脚乱,可惜梦醒了总是一场空,叫她一生也为之抑郁难平。

她微微偏头,轻轻倚靠着床帐,肉眼可见地低沉起来,眼神空空地望着前方,仿佛陷入某种虚无里。

陆慎唤她:“容容。”

他缓缓地俯身了过去,见她并不反感,近得二人呼吸可闻,只要一微微低头,那唇便轻轻覆在那云鬓上,虚虚地将她环住,那语气竟有些可怜:“我错了,我们和好吧!”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叫林容鼻尖发酸,涌出两行清泪来,怔怔地望着陆慎,泪眼朦胧:“我想回家,我特别想回去。”

家?哪里的家,陆慎到底不是蠢人,从前的那些怪事,他早就一一详细调查过,只是他自负,并不放在心上,此时见林容这幅情态,立时便回想起那次在迁荡崖的事,她水性极好,并不是寻死,有好些道士在,又布了阵法的,倒像是在做什么道场一样。

他虽不太明白其中缘故,却还是顺着她的话说:“我跟阿昭在这儿呢,我们陪你回家,好不好?”

林容那泪流得更凶了:“没有路,没有路怎么回?回不去的,永远都回不去了……”

陆慎轻轻拥了她在怀里,伸手去抚她的后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回家,连泰山都能挖通,何况寻一条路出来?明儿我叫工部拿了堪舆图来,随你指,指到哪里,咱们就把路修到哪里,等路修通了,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林容闭着眼睛,轻轻靠在陆慎肩上,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条极宽阔的青石路来,她抱着阿昭坐在宽大的马车里,途遇一阵白光,那古色古香的白墙青瓦忽地变成了熟悉的高楼大厦。父母笑吟吟地站在门口,阿昭扑上去,奶呼呼地唤着外公外婆……

陆慎见她浅浅靠在自己怀里,脸颊上虽还残留着泪痕,嘴角却浮现出一抹隐隐地浅笑来,他低头浅浅吻上那含着泪珠的眼角:“我同阿昭,一起陪你回去,好不好?”

林容立刻从那种怅惘的情绪里抽身出来,虚无缥缈的幻境立时破灭了。林容咬牙,恨恨往他胸口重重打了两下:“陆慎,你烦不烦?”不动手动脚会死啊?

陆慎闷哼一声,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手放下来的时候,竟还沾了些血。

那痛苦地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装的,林容问他:“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胸口的箭伤还没好?”前两次欢好的时候,一次病着一次醉了,幔帐里又暗沉沉的,她没注意,注意了也瞧不清楚,只依稀记得的确是包扎着的。

陆慎并不说话,只掌心朝上,手心里那一抹血痕在昏黄的烛光下,十分地显眼。

林容瞪他一眼,替他解了衣衫,慢慢把那渗血的白布揭开,果见胸前那一处伤口又裂开来,掀开帘子,唤:“外头谁在值夜,把药箱拿来。”

不多时,翠禽便送了药箱进来,又另打了水放在一旁,问:“主子,要不要你宣太医过来,就在后面偏殿候着的?”

林容还没说话,陆慎便挥手叫翠禽退下:“先不叫他们知道。”

翠禽只望着林容,见她点头:“你去休息吧,别值夜了,明儿也多睡会儿。”

翠禽这才退下了。

林容拧了帕子,替他擦了一遍,这才上药包扎,已经□□日了,虽没有感染化脓,却愈合得极慢,那语气十分的不好:“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这伤口养不好,也是要死人的?”

陆慎听她一边包扎一边数落,嘴角反勾起隐隐地笑来:“我知道。”

林容冷哼一声:“你知道,你还不好好躺着,还每天晚上都来我这里,给我喂药,还……”

陆慎听出几分不对来,立刻辩驳:“你生病那次,是你拉着我的玉带不叫我走的。今天醉酒,我也是问了你的,你虽然迷糊了点,但也是答应的。顶多算顺水推舟……”

林容叫他气得眼冒金星,恨恨道:“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

不自觉,又说错了话,陆慎只得站起来,正迟疑着,那药瓶、托盘、消毒的药酒都统统被掷出帐外来,顿时噼里啪啦一顿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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