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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阵“哗啦”声,像是沙丘塌了。五特赶紧往高处走,爬上旁边的小沙丘,往声音的方向望——是刚才看到的那排土坯房,其中一间的屋顶彻底塌了,黄沙卷着残草往上扬,遮得半边天都黄了。他心里一紧,拔腿就往那边跑,沙子灌进鞋里,磨得水泡破了,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
跑到那间塌房跟前时,沙尘还没散,五特捂着嘴咳嗽两声,等沙尘落得差不多了,才往里面走。塌下来的土块混着沙子堆了半间屋,他用铲子扒开土块,刚扒了两下,就看见块染着深色痕迹的粗布——不是风沙染的黄,是发黑的褐,像极了干涸的血。五特的手顿了顿,慢慢把布片扒出来,布片上缝着块兽皮,兽皮边缘磨得卷了边,上面还留着牙印,像是被什么动物啃过。
“这是……”他刚要细看,布片下突然露出个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刻着个“禾”字,和刚才麻绳上的字一模一样。五特的心猛地一沉,他把木牌拿起来,木牌上还缠着半截红绳,绳头磨得发亮——是孩子的护身符,和三冬的那个一模一样。
风又刮起来了,吹得残墙“嗡嗡”响。五特捏着木牌,指腹反复蹭过那个“禾”字,突然想起村里的老人们说过,以前沙窝镇不是这样的,是个种庄稼的好地方,家家户户都种谷子,秋天时田埂上全是金黄的谷穗,孩子们在田里跑着捡谷粒,女人在家纺线,男人在地里收割。可现在,谷穗没了,孩子没了,只剩下黄沙和残垣。
“造孽啊。”他低声骂了句,刚要把木牌揣进怀里,就听见身后传来阵“咕噜”声,像是陶瓮滚动的动静。五特猛地回头,看见不远处的沙丘下,有个完整的陶瓮正顺着沙坡往下滚,瓮口没封,滚过的地方漏出些东西——不是沙,是些发黑的草籽。
他赶紧追过去,在陶瓮滚进沙坑前抓住了瓮颈。陶瓮沉甸甸的,他晃了晃,里面传来“沙沙”声,像是装了不少草籽。五特把陶瓮放在沙地上,用小铲子撬开瓮口的木塞,里面果然装满了草籽,发黑发干,却还能看出是谷子的种子。瓮壁上刻着行小字,被沙磨得模糊,他凑过去仔细看,才认出是“永和三年,禾家留”——永和是前朝的年号,算下来,这陶瓮埋在这里,少说也有二十年了。
“禾家……”五特捏起把草籽,草籽一捏就碎,“是种谷子的人家吧?许是想着开春播种,结果……”他没再说下去,心里酸得慌。以前在黑山西村,每到秋收,家家户户都会把最好的种子装在陶瓮里,埋在屋角,等着来年播种。石头哥总说“种子是念想,留着种子,就有盼头”。可这禾家的种子,却永远等不到播种的那天了。
他把木塞塞回瓮口,刚要把陶瓮挪到残墙下,就看见瓮底沾着块布片,布片上绣着个“穗”字——和刚才麻绳上的“禾”字凑在一起,是“禾穗”。五特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村里的孩子,名字里总带些庄稼的字眼,盼着能有好收成。这“禾穗”,许是哪家的姑娘,或是个半大的小子,跟着家人逃荒时,把家里的种子和护身符都留在了这里。
风突然变了方向,卷着沙粒往东南吹,五特顺着风的方向望,远处的沙丘间隐约露出个土台,像是祭祀用的坛。他拎起陶瓮,把纺轮和木牌揣进怀里,往土台的方向走。沙子越来越厚,走一步陷半步,陶瓮撞着腿,疼得他直皱眉,可他却不敢松手——这是禾家的念想,也是沙窝镇的念想,不能丢。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土台跟前。土台是用夯土筑的,有半人高,上面裂着大缝,缝里全是沙。土台中央插着根断了的木杆,杆上缠着块褪色的幡布,布面上画着个模糊的谷穗图案——是祭谷神的幡。五特把陶瓮放在土台中央,对着陶瓮鞠了一躬:“禾家的乡亲,我把种子给你们带来了,就放在谷神跟前,盼着有一天,这里还能长出谷子。”
说完,他刚要转身,就看见土台的裂缝里卡着个小小的陶偶——是个抱着谷穗的娃娃,陶偶的脸被沙磨平了,可怀里的谷穗却还清晰。五特把陶偶抠出来,陶偶的底座刻着个“安”字,和木牌上的“禾”、布片上的“穗”凑在一起,是“禾穗安”。
“是个姑娘的名字吧?”他摸着陶偶的头,陶偶的釉色早就掉光了,只剩下粗糙的陶胎,“禾穗安,平安的安……你爹娘定是盼着你平平安安的。”风卷着沙粒打在陶偶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是姑娘在哭。五特把陶偶放在陶瓮旁边,又把纺轮和木牌摆好,才对着土台再次鞠躬:“我叫五特,是黑山西村的,要去寻铁矿修路。等路修好了,说不定会有人来这里,帮你们把谷子种上。”
刚直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阵“咔嚓”声,像是木头断裂的动静。五特回头一看,是刚才那间塌房的残墙彻底倒了,黄沙卷着土块往这边涌,他赶紧往后退,却被脚下的沙子绊倒,摔在沙地里。怀里的图纸掉出来,被风吹得往沙丘下跑,五特赶紧爬起来去追,手指被沙粒磨得发红,终于在图纸要掉进沙坑前抓住了它。
他把图纸叠好塞进怀里,刚要喘口气,就看见沙坑边露着个木盒的角,盒盖上刻着个“仓”字。五特爬过去扒沙,木盒是用松木做的,已经朽得不成样子,一摸就掉渣。他小心翼翼地把木盒捧起来,盒盖一碰就开,里面装着些发黄的竹简,竹简上的字被沙磨得模糊,只能认出“谷”“田”“家”几个字——像是谁家的账本,记着田里的收成和家里的开销。
竹简下面压着块青铜佩,佩上刻着个“禾”字,和木牌上的字一样。五特把青铜佩拿起来,佩上的绿锈掉了些,露出里面的铜色,边缘磨得光滑,像是常被人摸。他想起村里的富户家,男人都爱佩块青铜佩,上面刻着自家的姓氏,走到哪儿都带着。这禾家,许是以前沙窝镇的富户,种着大片的谷子,家里有纺车、有石磨,还有个叫禾穗安的姑娘,抱着陶偶盼着收成。
风越来越大,卷起沙子往木盒上盖,五特赶紧把竹简和青铜佩揣进怀里,把木盒放回沙坑——这是禾家的账本,该留在他们的土地上。他刚要起身,就看见沙坑边的沙地上,有串小小的脚印,不是他的,是孩子的,脚印已经被沙埋了大半,只剩下几个浅坑。五特蹲下来摸了摸脚印,沙还是热的,像是刚留下没多久,可周围除了黄沙和残垣,连个人影都没有。
“是幻觉吗?”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脚印已经被风沙盖平了。风卷着沙粒扑在他脸上,他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想起三冬走时的脚印,也是这么小,踩在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浅坑。他对着沙坑轻声说:“禾穗安,要是你还在,该和三冬一样大了吧?说不定还能一起纺线、一起捡谷粒。”
说完,他拎起背包,把陶瓮和陶偶留在土台上,转身往沙窝镇入口走。沙子灌进鞋里,磨得脚底的伤口发疼,可他却走得比来时坚定——他要赶紧找到铁矿,赶紧修路,不仅是为了黑山西村的乡亲,也是为了沙窝镇的禾家,为了那些埋在黄沙里的念想,让他们知道,总有一天,这里还能长出谷子,还能有孩子的笑声。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太阳渐渐西斜,把沙丘的影子拉得很长。五特突然看见前面的沙地上,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动——不是风沙,是个孩子,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衫,手里拿着个陶碗,正蹲在沙地上捡什么。五特的心猛地一跳,赶紧跑过去,可刚跑两步,那孩子就不见了,只剩下个陶碗留在沙地上,碗里装着些干瘪的野枣,和他从陶碗里倒出的枣核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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