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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晨雾尚未散尽,枯木寺前那片不大的空地上,气流已经开始不安地搅动。枯黄草叶被无形的力量压低,贴着地皮簌簌发抖。远处,一个黑点伴着越来越清晰的轰鸣声迅速逼近,轮廓逐渐分明——那是一架深灰色的中型直升机,旋翼撕裂空气,带着一种与古刹宁静格格不入的霸道气势,随时准备起飞。
陈默率先从寺门走出,黑色作战服紧束,身形利落。他目光扫过停机坪,确认安全,才侧身示意。云清朗护着面色依旧苍白的万小雅紧随其后。
枯木禅师披着旧僧袍,立在门槛内,双手合十,目送他们。他身后,一队八名棍僧肃立,清一色的灰布短打,绑腿扎得紧实,手中齐眉棍杵地,神色恭谨中透着精悍。这些便是禅师派出的护送弟子。为首一人法号慧觉,三十上下,脸庞黝黑,目光沉静如古井,向着禅师深深一揖,又对走过来的王二狗点了点头。
王二狗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嘴里叼着根草茎,斜倚在寺墙边,看着陈默那边。直到直升机舱门打开,舷梯放下,陈默护着云、万二人迅速登机,他才啐掉草茎,挠了挠头,走到慧觉面前,咧嘴一笑:“慧觉师兄,咱这趟‘富贵’,可就托付给您和诸位师兄弟了。”他特意在“富贵”二字上咬了咬,瞥了一眼安静站在慧觉身旁的云霄。
云霄个子比王二狗矮半头,穿着不合身的宽大旧衣,是寺里小沙弥暂时匀给他的,更显得身形单薄。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抿得发白,一路逃亡的疲惫和恐惧深深刻在眼底,但腰背却挺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蜷着。听到王二狗的话,他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王二狗,又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
慧觉还礼,声音平稳:“王施主放心,师父有命,贫僧等自当竭力。”他转向云霄,语气放和缓了些:“小施主,路上或有颠簸,请紧随我等。”
云霄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直升机那边,旋翼转速加快,轰鸣声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人的话语。舱门关闭前,陈默最后朝王二狗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在王二狗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慧觉等人,随即舱门合拢。巨大的气流卷起尘土草屑,直升机摇晃着拔地而起,很快变成空中一个喧嚣的黑点,朝着与城市相反的方向飞去,消失在层叠的山峦之后。那扰人的轰鸣也迅速被山风稀释,留下寺前一片突兀的寂静。
王二狗收回目光,搓了搓手,对着灰扑扑的天吹了声短促的口哨,“走吧,云霄小子,咱也上路。早点到家,早点让你爸妈安心。”
云霄被他拍得微微一晃,没吭声,只是默默挪步,站到了慧觉身侧稍后的位置。
慧觉不再多言,单手竖掌于胸前,再次向寺门方向躬身,然后转身,迈步。七名棍僧无声跟上,两人在前,两人在侧,三人在后,将王二狗和云霄自然护在中间偏前的位置。队伍离开枯木寺范围,沿着山间樵夫踩出的小径,沉默地向东南方向行进。
起初一段路还算平顺,只是山林幽深,藤蔓纠缠。棍僧们步伐稳健,脚下几乎无声,只有齐眉棍偶尔轻轻点地,或拨开垂挂的枝桠。王二狗倒是闲不住,一会儿摘片叶子吹两声不成调的曲子,一会儿指着某棵奇形怪状的树胡说八道两句,试图逗云霄开口。云霄大多只是听着,最多牵动一下嘴角,目光更多时候落在脚下崎岖的路,或者前方僧人晃动的灰色背影上。
王二狗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眼神却像涂了油的琉璃珠子,溜溜地在前后左右的棍僧身上转。八个人,慧觉他是知道的,枯木禅师座下得力弟子,棍法沉稳,心性也稳。另外七张面孔,有四个看着眼熟,是常跟在慧觉身边听讲的,功夫底子扎实,眼神清正。还有三个……
王二狗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山歌,目光似无意地掠过右后方那个叫慧明的年轻僧人。慧明身形比其他人都要魁梧一些,行走时下盘极稳,是个外家功夫的好手。只是他脸颊上一道浅浅的旧疤,像条褪色的蜈蚣,从耳根爬到嘴角,平添几分凶悍。王二狗记得,这人好像是半路投到枯木禅师门下的,具体来历不甚清楚,平日里练功最是刻苦,也最是沉默。
还有左前方那个法号慧静的,瘦高个,脸色有些过分白皙,不像常年在山间行走的人,脚步也略显轻飘,但手中那根齐眉棍握得异常紧,指节都微微泛白。他很少与旁人有眼神交流,总是半垂着眼睑,像是在数着自己的步子。
王二狗的目光最后扫过队伍最末尾那个叫慧聪的。年纪最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目间还残留着些许未褪尽的跳脱,不时偷偷抬眼打量四周山林景致,遇到王二狗瞥过来的视线,还会下意识闪躲一下,显得有些拘谨,或者说,紧张。
王二狗心里那本账,悄悄翻过一页,又合上。他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灿烂了些,凑到云霄耳边,用不大但足以让近处几人听清的声音说:“看见没,小子,枯木禅师多够意思!这几位师兄弟,那都是寺里拔尖儿的!有他们在,什么山猫野狗魑魅魍魉,都得绕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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