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曹琴默篇 驴与马(七) (第2/2页)
而安陵容居然像个根本不敢走出洞穴的狡猾兔子,未见猎手,已经备好了三窟。
如此尽心尽力地筹谋,她是想要依附满军旗大族的富察氏吗?
不过想到安陵容那张委委屈屈的脸,曹琴默大抵也猜到了。
人在深宫身不由己。
安陵容在延禧宫居于富察贵人之下,她若不对高位尽心,富察想要刁难她易如反掌;安陵容的家世身份摆在这儿,连独善其身的机会都是没有的。
她若对富察氏不闻不问,任由富察氏遭人暗害,以后在延禧宫只怕会成为富察撒气凌辱的对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曹琴默忽然想起了刚入王府,被芳格格压制的她自己。可芳格格当时与她都是侍妾,好歹平起平坐。而富察氏对安陵容的压制,强弱胜负之间,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安陵容保富察贵人,是聪明人的必由之路。
“萱常在虽是个新人,却对皇帝和皇家忠心,哀家瞧着倒是个好孩子。”
忠心。
曹琴默抬头对上太后的眼眸,被“忠心”二字震慑得胆寒。在这个后宫里,唯有对皇上忠诚,才是真正的忠诚。
这是对她的敲打,太后在警告她不要对华妃太过忠心,而忘了真正的主子是谁。
“萱常在对富察贵人尽心,亦对皇上太后赤诚,臣妾也必当如此,对富察妹妹多加看护。”
曹琴默对着太后叩拜,缓缓地意识到自己中了安陵容的圈套。
昨天送礼的时候,那小丫头就已经想到了今日局面,那贵重的礼物只是为了诱她入局,平复她今日发现中计后的怒意。
真有意思。
曹琴默抱着温宜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仍旧咂磨着安陵容这狡猾的心思,越是细品越是觉得有味。
宫里难得碰上个棋逢对手的妙人,能这么快就开始为自己挖凿护城河,堆砌高墙的人,真有意思。
*
第三日,延禧宫。
曹琴默敷衍似的去正殿看望了秘密有孕的富察贵人,说了些自己有孕的经验,便直奔安陵容所居的怡性轩。
萱常在并不似平常低位嫔妃的唯唯诺诺,反而显得有些从容镇定,这倒是曹琴默没有想到的。
“妹妹真是好心思,连姐姐也是你算计的一环。”
曹琴默开门见山,说出此话时略带怒意,想要震慑一下这个看似柔弱可怜,实则运筹帷幄的小妹妹。
没想到安陵容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更加矫情做作起来,似哭非哭地说道:“昨日若不是妹妹拿华妃娘娘扯谎,姐姐怎么肯收下那点翠的首饰呢?”
这一次,轮到曹琴默大开眼界了。
能演会装。每句话里都透着聪明劲儿,却又用凄凄惨惨的神情作掩饰,让人摸不清她的虚实真假。
正在曹琴默愣怔之时,安陵容突然正色起来,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严肃地对她说出了她今日午膳中被人下了通经活络之药的事。
曹琴默还没来得及震惊,安陵容又向她请求,要她向华妃提议揪住这个下药之人。
曹琴默知道,让华妃有机会铲除异己,华妃肯定是亲力亲为。去年华妃谋害龙胎的传言从未平息,若此次让华妃抓住这个对萱常在下药的人,正好可以为她稍稍洗刷议论。
可是,萱常在并无身孕,只是谣言。这一点曹琴默门清,这不过是安陵容将错就错,抛出去掩人耳目的烟雾而已。
“你这样利用华妃,她就算愚蠢,将来知道你并无身孕,定会雷霆震怒的!”
安陵容不清楚华妃,曹琴默却很了解。华妃脾气大又莽直,平生最恨被人欺骗玩弄,这样把华妃当枪使,曹琴默心中也很不安。
面前的安陵容胆子未免太大了,把所有人都算得明明白白,曹琴默都不禁佩服她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曹姐姐,在华妃娘娘身边这么久,不会想一直屈居与没有子嗣的丽嫔之下吧?”
安陵容见她犹豫,说出的话却让曹琴默愣住了。
面前的萱常在不仅摸透了华妃,还摸透了她,这才进宫区区半年的时间,她便已经算到了如此地步......
曹琴默忽然想,安陵容是不是像她一样,也看出了皇后的城府呢?
她低头笑了笑,竟然有那么一些期望昨天安陵容所言的“甘为华妃肝脑涂地”是句真话。
*
齐妃谋害嫔妃的事顺利被华妃揭破,在安陵容的筹谋、她的顺水推舟之下,华妃明面上旗开得胜,富察贵人在背地里吃尽红利。
曹琴默既欣赏安陵容的手腕,又对她十分好奇。她自觉出自姑婆妯娌错综复杂的大家族,所以才比旁人更懂得人情世故中的弯弯绕绕。
可安陵容不过是一个小地方来的闺秀,竟然也有这等缜密而深入的心思,更加让曹琴默对她产生了些许惺惺相惜之感。
这一日,她又一次应付差事般看过了富察贵人准备回宫,没想到萱常在则是像狗腿子似的跟上了她。
“曹贵人,我想去拜见华妃娘娘,不知可否带我一道儿去?”
曹琴默看着安陵容,忽然有一种“期待成真”的欣喜感,但她不敢在面上流露出来,反而端着架子威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在华妃跟前,我也只是个小人物,不要指望我替你说什么话。”
曹琴默见她并无退缩之意,反而踌躇满志,再一次想起了当初满腔孤勇要依附年世兰的自己。
都是为了生存,她也好,安陵容也好,都把渴望化作实干。
到了翊坤宫,曹琴默乖顺站到华妃身旁,仍旧是从前那顺从听话的模样。
华妃吃着自己的蜜饯也完全不看安陵容一眼,摆足了宠妃的架势和气派,无言之中便是浓浓的恐吓意味。
而安陵容伏在地上,对着华妃叩拜后忽然说道:“嫔妾愿效忠娘娘,直指后位。”
曹琴默震惊地看着安陵容,华妃也忘记了要吃手中银叉上的果子。
她,她怎么这么敢说?
曹琴默在心里暗暗地乐了,这个安陵容活出了一种丝毫不怕死的感觉,仿佛在鬼门关边试探,她还一点儿也不害怕。
和这宫里畏畏缩缩求生的人不同,安陵容既把求生欲写在了脸上,又把野心和欲望也写在了脸上。
简直是又疯魔又有狠劲,她怎么敢的?
曹琴默侧过脸去,最终还是掩面一笑,心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火苗,被“噌”浇了一抔烈酒,那火焰忽然窜扬起来,让她心里一热。